不说方氏幸福羞红了脸, 瑶草也是喜上眉梢, 连日烦闷一笔勾销。喜滋滋握了方氏手,清幽双眸闪着光:“娘亲,我好高兴!”
方氏又惊又喜又有几丝不好意思, 毕竟女儿十岁了,都有人上门说亲了, 因道:“真是,当初生了你望穿眼睛想怀上却歇了怀, 如今娘都二十六七了, 却再而三的,其实,娘亲有你我儿, 有双胞胎, 已经很满足了。”
瑶草搀扶着方氏躺下笑道:“才不够呢,你还记得当初祖母送您的缠枝莲扁方金钗吗?祖母可是生了三子一女, 按照您双胞胎计算, 您至少还有四个儿子呢,如今又没人干涉使坏,您就慢慢的,可劲儿生呗,也别担心乏人照应教养, 有女儿呢。”
方氏嗔怪,佯作要打瑶草:“你这孩子,生这么多, 娘成了啥人呢!”
瑶草闪身躲在陈妈妈身后,伸出个脑袋笑道:“您且躺躺,我去仔细征询李老太医,看看如何替您调理。”
方氏这一晕眩,柯三爷很快得到了消息,心里直着急,这已经年下,方氏这个主心骨可病不得。
却说瑶草寻得李老太医,细细一番请教,如何确保母亲健康。又把之前所学中药膳写出来,请教李老太医。
李老太医知道衙门之内瑶草能做一半主,平常常来常往,瑶草跟李木莲关系又好,对李老太医十分恭敬,李老太医早把要瑶草当成晚辈看待,因此也就没有隐晦,仔细看过方子做了圈点,末了交代说:“夫人身体眼下无碍,只是前三月关键时刻,最好静卧修养,饮食宜清淡,少食油腻咸盐,多吃核桃鸡蛋鱼类。等胎儿坐稳,老夫再为夫人切脉,那时再调饮食,增加活动。”
瑶草听这话跟二伯母苏氏所说大同小异,心里顿时底气足了。
瑶草恭送李老太医出门之时,迎面碰上心急火燎父亲。柯三爷见了李老太医忙一抱拳:“劳累李老先生,不知内子要紧否?“
李老太医抱拳呵呵一乐:“恭喜太爷贺喜太爷,夫人乃是有喜了。”
柯三爷一愣之下喜笑颜考,抱拳作揖:“托福,托福!”
李老太医忙回礼:“焉敢,焉敢!”
瑶草闻言直想笑,托福也是托我母亲福呢,跟人李老太医什么关系?不过她且不敢在柯三爷面前露白,倒底忍住了,送别了李老太医,正色回禀道:“爹爹,老先生交待母亲要卧床静养,祖母又来信催促家去,您看?”
瑶草边说边观察父亲脸色,生恐他愚孝泛滥,硬要一家子返乡。谁料柯三爷笑吟吟直摆手:“这个为父自会去信与你祖父母解释清楚,其他的事儿为父一窍不通,还要我儿铺排。”
叫我铺排?
瑶草直觉这话颇费思量,只怕是自己母女不回去,柯三爷各自回去意思呢?
因愣一愣,且不敢再问,生怕被父亲责备不忠不孝。旋即又开心了,管他,只要自己与母亲不回去受罪就好。欢欢喜喜与清明谷雨商议,有心写信跟外祖家再借收生婆与能干月嫂来使。
谷雨当即就扑哧笑了。
瑶草微笑瞟眼谷雨:“怎的?很不该么?”
谷雨摆手:“不是不是,收生婆还早呢,月嫂呢,我笑的姑娘舍近求远了。”
瑶草闻言,指着清明谷雨大喜道:“难不成你们谁?”
清明谷雨同时点头儿:“嗯,我们原是夫人许了小姐陪房,婚后老夫人就免了我们差事,专门跟着学习孕妇调理以及照顾婴儿,兼之我们生产都是亲手亲为,对婴儿习性甚至简单病症都有一定经验,小姐若不嫌弃,我与谷雨可以配合姑娘照顾夫人。”
瑶草喜之不及,没有谁比清明谷雨更让人安心了。
不过,瑶草倒底不安心,亲手写了一份信笺派人送至汴京外祖家,一为报喜,二为了解清明谷雨手段高低。
方家信笺没到,人却来了。方家老爷子老夫人,翰林三爷三夫人,方大爷方大奶奶。几乎老中青齐齐而动。
特特是方大奶奶,刚得了儿子,跟方氏低头细语,说不完的育儿经。
三舅母高兴之余直泛酸:“谁说妹妹命不好啊,我们几个都是二十岁上歇了怀了,不想你老树开花节节攀升,二十四岁有生了双胞胎已经破天荒了,不想而今又怀了,又有女儿贴心肝,唉,真叫人嫉妒死!”
瑶草知道三舅母眼下正不自在,三舅舅年前收到两位漂亮姬妾,虽然只是通房,三舅母在事后赏了药,做了处理,三舅舅也不大迷恋,且不怕有人会生了儿子抬姨娘。
可是有一点三舅母如噎在候,这两个女子都是三舅顶头上司所赠,退不得,卖不得,除非一日舅舅官做得比人大了,否则,这些两人就得一直在眼前晃悠,气不死人,膈应人。
再者,方三夫人也担心,怕夫君总有一日吃惯了嘴,迷上了这口,毕竟眼下京都有那么一帮子自诩风流之人,都以拥有名马美妾为身份象征。且方家也有先例,男子三十岁以上可以纳通房小妾,毕竟三十岁以上女人在这个年代,已经被认为是老女人了。而方三夫人今年三十一了,自从生下五少爷方英勋,十几年过去再没开怀,大儿子方英功也快行冠礼娶媳妇了。
方氏以二十七八岁高龄再怀孕,方三夫人感慨在所难免。
瑶草最是有眼色,见三舅母情绪不高,忙着使人剥了金橘胭脂柚来与母亲开胃,笑嘻嘻岔开话题:“娘亲,您可要努力哟,外祖母把名贵药材送了几大箱子,苹果青皮梨,金橘胭脂柚,也有好几大篓子,又有新鲜鸡蛋鹅蛋鸭蛋各一大篓子呢,简直搬家似的,您可别辜负外祖母舅母达标嫂子。”
方氏这一段日子胃口一直不大好,时不时泛酸,方氏也没在意,只当自己脾胃弱,嫩没想到孩子上头。
却说方氏嘴里正没味儿,吃着这些鲜果甚是对味,也知道这几宗东西在这个季节可是吃得银钱响。因嗔怪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要哄呢,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都有侄儿媳妇侄孙子了,倒道教孩子们看着笑话。”
方大奶奶柳氏掩嘴一声笑:“姑母快别这般客气,祖父祖母对我们都是一般疼惜,去年这活儿,祖父祖母正喂我与他二婶吃银钱呢!”
方老太太笑道:“你们一百岁也是我的孩子,我爱宠着你们,不然我留着印前做什么,又带不进棺材去。”
瑶草忙着拉了外祖母撒娇:“外祖母,草儿可不许,您要百岁千岁活下去。”
方大奶奶柳氏噗嗤一笑:“是呀祖母,您且得百岁千岁呢,表妹还没吃您的银渣滓呢!”
这话瑶草可知道意思,却要是故作懵懂:“大表嫂就爱胡说,银渣子焉能吃得?好叫人笑话!”回头拉扯外祖母衣袖笑道:“外祖母爱吃什么菜色,告我一声,我吩咐人准备去。”
瑶草不过为了摆脱尴尬,方老夫人口味她可清白得很,混不用征询。方老夫人闻言到十分配合:“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别的倒罢了,前些日子你孝经那个枣泥山药糕,你外祖十分夸奖几句,我也喜欢得紧,若方便,今日做些来就是你孝顺了。”
瑶草忙笑道:“外婆若说别的山珍海味,外孙女儿办不来,独独这个倒不难,外孙女儿因为自己贪嘴,爱吃这个,十月间问灵儿要了好几篮子放在库房,不过一时半刻功夫就能做成了,您就等着夸我吧。”
瑶草笑着自去准备不提。方老夫人却笑问方氏:“草儿说起这个灵儿,她的兄长是不是今年中了举人那个赵哥儿?”
方氏笑道:“正是赵哥儿妹子赵灵儿,是个聪明灵巧丫头,跟瑶草也对脾气。”
方老夫人却微一皱眉:“嗯,这孩子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她母亲放任女儿与草儿结交,未必没有他意,只你与姑爷什么想法?我可听说了,赵家那些亲戚都不是省事儿的,比柯家……别到时候又裹乱,我就怕草儿再遭你的罪,我看楠君倒还好。”
前情往事方氏不愿意多想,勉强笑一笑道:“我试探过老爷口气,老爷似乎喜欢那聪明会读书孩子,那一丝女婿必定不能是白身,倒也未必就是赵哥儿。且草儿又还小,婚事还远得很,且慢慢看着。世家大族看着光鲜,其实充满着阴谋算计,一天到晚提着肝胆。我倒看中赵家人口简单,不用算来算去。只要婆婆良善,女婿能干,家事差点无关紧,有娘家撑着,也免得瑶草儿过门受委屈。”
方三夫人闻言一声哂笑:“小姑子别说我寒碜你,你别是被柯家那起子破落户玩意儿吓坏了吧。”
方氏叹气:“正是呢,柯家原没什么好争得尚且如此,遑论家事百万名门世家?我只求草儿平安顺畅。”
方老夫人不由点头:“嗯,细想想,你这话也有道理,楠君也说过她公公那几个姨娘庶子,个个不是省油灯,借着办货之机中饱私囊,私立门户开药行,公然与公中铺子抢生意,只恨不得拆了房子卖木头。幸亏她公公还算不糊涂,她婆婆也还厉害压得住。唉,说起来楠君孩子也来之不易,好几次差点着了狐媚子道儿。”
方大奶奶柳氏一直没插嘴,这会儿见大家越说越沉重,忙着一声笑:“孙媳妇不大认同姑姑话,也有我们方家这样兄恭弟友妯娌相亲的人家呢,我看表妹是个有福的,且又年幼,这几年大家一起长眼慢慢寻摸,总能寻得一户合心合意好人家来。”
方老太太闻言呵呵直乐:“这话儿我爱听,还是明哥媳妇心思玲珑,真真可人疼丫头。”
方三夫人也觉得方才话题沉闷了,遂故意苦着脸道:“小姑啊,看来我们两个没人疼了,谁叫我们嘴笨呢!”
方氏见惯了三嫂撒娇卖痴,不免哂笑:“三嫂你多大年纪呢,到跟侄儿媳妇吃醋做耍子!“
方三夫人爽快一声笑:“你说我多大年纪,告诉你,我还且年轻得很,惹恼了我,我今儿回去也怀一个,你们信不信?“
方氏柳氏都抿嘴笑:“信,信,信……”
方老夫人忍俊一笑:“老三家里你就抓紧说嘴吧,等明年娶了媳妇,看你还说嘴不。”
方三夫人一声娇笑:“这不更好,明天媳妇进门,正好给我伺候月子,我连教养嬷嬷也无须请了……”
噗嗤……
祖孙三代笑成一堆,方老夫人笑得只抹泪,方氏笑得直打颤。
柳氏自己笑得肚子疼,还要替方老夫人捶背,间或还要提醒方氏:“姑姑且别笑狠了,仔细累着。”
不说柯三爷陪着岳丈舅哥侄子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方老爷子乘醉而归,一路直感叹寻了个好女婿,女儿有福气。
却说方氏这一卧床静养,年节操办人情往来就全部由瑶草接手,幸亏方氏已经做好了一应准备,瑶草之前也做熟了,只需按照方氏拟定的单子,一一照办就是了。
凡有红白喜事,瑶草便依靠总管陈林操办礼品,需要女客到场,一律推辞,要男客出面者,便由柯三爷出面周旋,不到万不得已,瑶草绝不叫母亲操心。
只是腊月二十五,方三夫人专门使人瑶草送了急信,言说王大奶奶(余小姐)昨夜产下一女,腊月二十八大办洗三礼。
原来自从王大奶奶怀孕三月后,王大少另一房平妻便携子上门,美其名曰照顾大奶奶生产。这平妻虽然不敢使坏谋算余小姐孩儿,自她来后,便笼络的王大少好几月正妻房里绝了迹。她还仗着儿子,与王大少同进同出,在家指手画脚,在外走亲访友,俨然丞相府里当家主母。
余小姐有孕在身,受了气还说不得,生恐被人说成尖酸不大气。原本想一举得男,扳回局面,不想却生下女儿,虽然都是自己骨肉,到底美心不美意。兼之那女子一日三遍带着儿子到余小姐眼前晃悠,气得余小姐哭得泪人似的。
余夫人闻讯制了气,为了给女儿争面子,邀请所有亲朋好友务必捧场,要给外甥女儿办一个热闹的洗三礼,方三夫人叮嘱瑶草届时务必到场。
瑶草要出门,就不得不知会母亲一声,方氏闻言只叹息:“好好安慰你余姐姐,这事儿要她自己想得开才好!”
腊月二十八这日,瑶草一早进京会同方三夫人楠君梨君婆媳,与午餐前一同前往王家,出席余小姐之女王大姑娘洗三礼。
瑶草随身携带了长命金锁金首饰一套,银质打造长命锁手镯脚铃铛一套,也备了福禄寿全金银锞子添盆用。
至于因为带了两套贺礼,这是方氏细忖的安排,既怕礼轻了被人挑理,又怕礼重了被人说折了孩子福气,因瑶草准备二套礼物,倒时候见机行事。
三舅母直点头:“我们心里也打着鼓,到时候我们看余夫人,她重我们跟着重,她轻我们跟着轻就是了。”
一众亲友先去厅堂坐席吃长寿面,果然见一身着石榴红洒金对襟长袄,周身镶着银狐毛皮的清秀媳妇,言笑盈盈的在厅堂迎接客人。
瑶草从众人眼神种猜测,这位就是王翰林那位平妻,不免仔细观瞧两眼,但见那女子眉宇间带着小家碧玉的腼腆,时不时对人怯生生一笑,八分容貌倒有了十分美。她走起路来轻手轻脚,颤巍巍的打着晃,典型的柔弱病态美,是那种让男人不由自主生出保护欲望的女人。瑶草楠君几人互看一眼,都为余小姐暗暗担心。
等看了余小姐母女,瑶草就更加揪心了,但见余小姐脸色腊黄,一张小脸只有把长大了,浑不似个产妇,倒似个病了许久的病人。新生婴儿也十分瘦弱,哭声也不响亮,猫咪似地,一张小脸儿皱皱巴巴,似乎只比鸭蛋大一点儿。
余夫人忍不住抹泪,摸摸外甥女儿又摸摸女儿:“我儿宽心,先开花后结果,养好身子最紧要。”
紧着楠君梨君瑶草三人上前陪着余小姐说话,楠君悄悄与了余小姐一张方子:“先喝一济试一试,即便无益,且不会有害。”
瑶草也悄悄将方氏调理身子药膳秘方给了余小姐,悄悄笑道:“我娘亲有孕在身不得来,吩咐我将这个悄悄转给姐姐,说她就是这般调理,一举怀了双胞胎了。”
余小姐含泪灿烂一笑:“多谢你们来看我,替我谢谢婶娘。”
想起母亲曾经被人所乘,瑶草眼前晃过那位平妻的娇柔,又添一句:“姐姐满月了就开始这般调理,只是切切记住了,从挑药到入口,切勿假借她人之手,希望姐姐快些好些来。”
三夫人也笑道:“是啊,你快些好起来才是,太阳一出,那瓦上之霜自然化了。”
楠君等人纷纷劝慰,又夸赞小女儿长得漂亮,余小姐眼中渐渐有了亮色。
回程中,梨君楠君来与瑶草方三夫人辞别,忍耐不住愤愤不平起来:“这般小家子气,倒敢登堂入室,依我看,与余姐姐提鞋也不配,她倒会招男人。”
楠君紧盯她一眼:“你已经做人媳妇,怎的还这般不稳重。”她才惊觉自己婆婆在旁,红脸打住了话题,随她婆婆上车走了。
方氏上车只叹息:“我当初劝过余夫人,这门亲事未必好,她只不听,倒说是各门各户,那平妻又无背景,又是个绵软的好拿捏,如今怎样呢?”
瑶草颇有感触:“我倒宁愿那女子是个彪悍张扬的,她如今这般柔弱藤蔓似地,余姐姐占了面上风光,就占不得里子了。”
方三夫人狐疑看着瑶草:“这孩子,说话倒似个参透世事的,你多大年纪,这般老气混秋?”
瑶草原本想起简小燕而感慨,这话却说不得,只得笑道:“什么呀,我不过爱看闲书,看着余姐姐与那女子,突兀想起汉朝陈阿娇与卫夫人。”
方三夫人点头道:“但愿她能效仿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