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监制的一声令下,安宁在拍戏之余便总是和潘红凑在一起,仔细研究那部暂名《股啊股》的电影。虽然因此少了背剧本的时间,却也不是毫无助益。
在医院拍的戏自然不是受伤戏就是生病戏,而安宁最重的戏份就是扮失明。还是第一次扮演一个盲人。从前学习表演的时候,就曾经学过:因为盲人的眼珠无法感光,所以表演时一般都采取眼部虚光的办法,换成通俗说法,就是要对眼却还没有完全对上时,正常人的视线就会变得模糊,感觉上就会有盲人的效果。
原本安宁就是打算这样表演的,不过潘红看过剧本后,想了许久,才和安宁说道:“你演的这个人,她不是天生就失明的,不可能眼珠都是完全一动不动。或许一开始因情绪激动而对外界毫无反应,但当她适应后,会本能地随着声音转动。而且暂时失明的那种感觉会和天生就失明的人有很大不同……”
仔细考虑过潘红的说法,安宁最终还是决定换一种演绎方式。
沈南星是个什么样的人?坚强?独立?勇敢?不,在最初,她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生。虽然自幼没有母爱,但父亲全无保留的爱与宠溺让她骄傲而任性。哪怕受了新思想的熏陶,可骨子里却仍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女生。
所以,当她坐着黄包车穿过外白渡桥,用相机拍着这陌生而又让她充满欢喜的城市时,脸上的笑容单纯而天真。逆着光,仿佛笼上一层朦朦金光,让从远处走过来的任鸿飞也看得一呆,久久未能错开目光。
抬起头,她笑着点了下头,有礼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如果不是上前问路,又在转身时遇险。她与他,可能也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可是,世事偏偏就是那么巧。她转身离去却撞上江湖仇杀,而他返身相救。一场英雄救美,却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从法国回来的她不知世事险恶,只满腔热血,正义感十足地冲着那一脸英气的男人叫:“他们杀了人啊!那是证据!”
她只觉理所当然,他却瞠目,只觉她不知好歹。可到底还是拉了她跳上路过的卡车。在卡车上,她嘟起红唇,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这个在她看来没什么是非观念的男人。甚至故意和他作对闹着下车,却没想到当他们误入闸北战区时,这个男人仍然把她压在身下,护着她避开炮火的轰击。
抬头,仰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在火光中英俊的面容,突然之间有一丝羞涩。和他明亮的目光一对,便即分开。
然后,是教堂里那一场暧昧的相遇。当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如果明天你在这里见到我的话,我就告诉你飞鹰的故事。”她垂首敛眉,可心中却有一丝淡淡的甜。
并非一见钟情,可是隐约的还是有一些淡淡的喜欢吧?当她出席那一场改变了她命运的宴会时,心中还带着那份喜悦。十指滑过琴键,她低着头,脸上洋溢着憧憬未来的光彩。
下一秒,枪声响起。当她在父亲惊惶的喊声中,仓惶回头,映入眼中的是那一张让她记忆深刻的英俊面容。
然后,在刺眼的疼痛中,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不是天生坚强的人,17岁的单纯少女,在父亲的爱护下,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从未遭遇过风雨。突遭惊变,她宛如在山火中失了巢的雏鸟,哀鸣声声,却再也找不到那株任它筑巢,给它庇护的参天大树。
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她却全不理会,只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
这是青阳第一次看到沈南星。而摄像机也将从她的视角来拍摄这一幕。按照导演说戏时的指示,这一场戏要歇斯底里,怎么疯狂怎么来就好。可正式开拍时安宁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作了小小的改动。
推搡着扶她的护士,沈南星固执地叫着:“让我去见我爸爸!求求你们!他现在一定很需要我的……”
“小姐,你爸爸死了!你爸爸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要这样恶意地诅咒她最亲的人?“你胡说!”她尖叫着,用力推开抓她的人。
“你们都在胡说——”可为什么每一个声音都在说:你爸爸不在了!不在了……
不是的!他们都在胡说,都在说谎骗她——
摇着头,她只觉得头好痛。慢慢滑落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她摇头,“你们骗我……”
声音渐低,她把身体蜷成一团,“求求你们,让我见我爸爸!求你们……”
“CUT”直起身,李国力微笑着看了一眼那边缓缓起身的安宁,转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导演,笑道:“比想像中好,看来不是花瓶。”
“只不过是刚开始,一会儿拍的才是重头戏呢!”
导演不以为然的声音,安宁自然是听到的。却全无反应,只是垂着头将自己沉溺在那一份无言的悲恸中。
拉下纱布的一刹那,摄像机推近,是一个特定镜头。苍白的脸色,抹糊的没有焦距的眼睛……就是摄像机要后移的瞬间,安宁突然做了一个和事先设定截然不同的动作。举起手,她没有像之前所设定的那样在空中乱挥乱舞,而是掌心向里,好似要触摸双眼,却最终停在离双眼半指的距离,手指微微颤动。
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的眼睛……”声音骤断,没有继续把原本的台词念下去。可随之流露出的无尽哀伤与绝望,让空气也似乎为之一滞。
在摄像机后的导演和监制对望一眼,却都没说什么。示意转拍下一场。
这一幕是沈南星发现失明后激动之下轻生,却被冒充其世伯的任鸿飞救下。
但显然一开始,安宁就没有打算按照剧本要求来演。听到一声“camera”后,当先的医生上前,和护士都惊叫着,“沈小姐,你不要冲动……”
沈南星却是一声厉喝:“不要过来!”
摄像机捕捉到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灰朦朦的眼珠定定的,对外界的呼喊全无反应。一直看着摄像机镜头的李国力扬起眉,去没有喊那一声“NG”。只是透过镜头牢牢盯着那张脸。
看着她先是像完全无法感知周遭一切的布娃娃一样垂着头,右手持的刀子却斜斜地贴在左手腕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嘴角慢慢牵起,竟露出一抹笑。冰冷的,惨死的,绝望的,凄婉的,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哀艳,。
在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脱口喊那一声“NG”,这个笑,是他绝没有想到的。可到底还是忍下。虽然安宁的演绎远超出他的预料,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在她这样另类的演绎下会出现怎样一个沈南星。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爸爸死了,连眼睛都瞎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有嘶声哭喊,她的声音沙哑而低弱,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为什么连我唯一的亲人都要夺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上海了!我连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都不知道……”悔恨与愤恨让她的声音略有些提高,她的声音转为冷厉,“我恨你——”
和剧本里的台词不一样,因为去了一个“们”字,意思就完全变了。剧本中的一句“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虽然能表现出沈南星的愤怒与绝望,却更多的让人觉得她骄纵,无理取闹地迁怒他人。而安宁改成“我恨你”,就全没了那个意思,一个“你”字,虽然未曾明说,却已足以让观众浮想联翩。
“你们不要管我!我这样的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多余……”凄然却决绝,“再也不会有人关心我……”
就在手中的刀要划落下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南星!”
那个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自从她住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她的名字,他们只会叫她“沈小姐,沈小姐”的。
手中的刀一顿,她原本定住的眼珠极缓慢的,不易察觉地动了下,“谁?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你骗人!我爸爸在中国根本就没有朋友。”
“我没有骗你……”随着男人一连串的话语,她的神情渐渐专注,眼珠也缓慢地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你真的是我爸爸的朋友?”声音有些发颤,在被白领手腕时,手中的刀颓然落地。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她紧紧抓住来人的衣摆,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放声痛哭:“任伯伯,我爸爸……”
“CUT——”叫停后,李国力叫道:“休息10分钟,继续!”自己却没有离开,反招了导演两个人一起重看了一遍回放。
“或许,捡到宝了也说不定。”原本对这位被老板娘钦定的前港姐不是很满意的,靠关系上位的人能有多少本事。之前让她和潘红研究剧本也有一半考较之心。他可不大信什么所谓的才女流言。可现在看来,这个安宁比想像中好很多。
虽然最初的几组特写镜头拍过,接下来的就比较好拍,但安宁却仍不敢有半分松懈。就是休息时间也常闭上双目,有意识地摸索着行走、喝水、吃饭、穿衣……仔细揣摩着盲人的举止与心态。
看她一直不肯睁开眼睛,一旁背剧本的蔡绍芬放下手里的剧本,呆呆地看了她一会,低声叹道:“阿宁,你演戏演得真的很好,刚才拍的那一场戏,看得我都想哭了。不像我……”双手抱膝,她把下巴枕在膝盖上,“我不论演什么,都被他们说是花瓶!雪儿也好,月白也好,都是些单纯而又没特色得让人记不住的角色。在天伦里演一个有个性的了,却又是勾引别人老公的坏女人,又被人说什么本来就是狐狸精,本色演出而已……或许,我可能真的不是做演员的这块料吧!”
因她话里的悲哀而睁开眼。安宁走过去靠着她坐下,半拥半倚,“谁说雪儿和月白是让人记不住的角色了?你知不知道,银屏上这种善良天真又可爱的女孩子多讨观众,尤其是那些男观众的喜欢叫?”
“讨人喜欢?可这两部戏里我都争不过你耶!”
被她一句话噎到,安宁只能全把搂住阿芬的肩膀,耍赖道:“那是导演安排的嘛!如果我是男人,现实生活中一定要娶你这样的女孩做老婆……”
“我这样的?”幽幽一叹,刚露出的笑容又减了三分欢欣。
安宁沉默了下,终于低声道:“阿芬,演技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好的!适不适合做赏,最关键的也不是演技,而是在于,你是否想做一个演员?其实,做明星好简单的,拍几部戏,走走台,做做秀,拍一些广告,保持一定暴光率,也就是明星了。可是演员就不一样。做一个演员,一定要吃得起苦,经得起未红前的寂寞,还要肯真正的用心……不要一下子就否定自己的能力,好好问一下自己的心。要不要做一个真正的演员吧!”
把脸埋在双膝间,蔡绍芬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彩,全不见刚才的茫然与不安,“阿宁,我想演好童月白。”
闻言一笑,安宁拿起放在一边的剧本放在她的手心,“那就先好好看剧本吧!了解她,爱上她,变成她……”
童月白是怎样的人?安宁看剧本时心里也反复想过,可,要演一个角色,只有自己揣摩出来的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在这部《黄埔倾情》开播后,接受《壹电视》采访被称赞终于有了一个足以被称为小花旦的角色时,蔡绍芬只是淡然道:“我很喜欢月白。因为她不仅仅只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人,更是一个因为爱情而自私又勇敢的女人——她,很真实!可惜,她的爱情注定是一个悲剧。清醒地知道自己深爱的人爱的并不是自己,却仍然嫁给他,那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一段偷来的幸福而生活在患得患失与不安中……我想,我没有办法像她一样。”
沈南星与童月白,究竟哪一个更可爱。或许只有许多年后,一个资深港剧迷在论坛上发的帖子最能代表观众的心声:
沈南星和童月白,好似一枝双生花,并蒂而生,却一个是艳丽的红玫瑰,一个是纯情的白玫瑰。一般的美丽,一样让人那样爱怜。可惜,任鸿飞只能爱一个,所以才注定要有一个受伤。其实,看这部剧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任鸿飞两个都娶,两个都爱,这样子就可以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了——虽然我是个很大女人主义的人,但,真的希望能看到那样的结局……
医院里的戏接近尾声时,《大上海》剧组却先一步完成拍摄。分别时,和潘红交换了电话地址,又约好剧本完成后拿给她看。虽然不过短短几天,但两边剧组的成员却都相处得很是融洽。于是在两组头儿的召集下,大家合影留念。
有些遗憾,安宁笑言其实很想和美猴王合影。话一说完,一片响应声。闹得好脾气的六晓龄童不得不告饶。承诺下次再碰到一起,一定扮上妆让他们好好拍个够,才让一群起哄的男男女女罢休。
依依惜别,安宁真的很舍不得。还是第一次和中方剧组的人打交道。虽然组里其他人有报怨听不大懂国语。可安宁却只更觉亲切。
在《大上海》剧组撤离后的第二天,剧组已经把这一场景的戏分全部拍摄完毕,转到下一场景。为了赶戏,又兵分两路。全女班在一间豪华老式洋房里拍摄温情戏;而男艺员们则在一座旧仓库里拍摄打斗戏!
这天在洋房里拍过最后一个镜头,回到宾馆时夜已经深了。却正巧碰到同样回来休息的另一组。
蔡绍芬眼尖,目光一转“啊”了一声,便拉了下安宁。安宁揉着眼睛看过去,才发现在队伍里张智林姿态有些怪异。奇怪地叫了一声,走过去才发现他的下巴上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一块淤青。
见她问,张智林犹豫了下,满不在乎地笑道:“拍戏时弄伤的,不要紧。”
“也太不小心了。把脸伤到,要让……”在张智林一阵猛咳声中,她把到嘴边的名字咽下去。“也是的,怎么和你对打的武师也是过份,要是真破相了还可就……”
一抬头,发觉一边的邵仲横脸色很不好看,不禁一愣。
只见邵仲横笑了一下,上前拍了拍张智林的肩膀道:“对不起啊!我刚刚太不小心了!放心,我以后手下会有分寸的,免得你的好搭档担心……”话一讲完,他便立刻转身扬长而去。对安宁连瞄都未瞄一眼。
安宁怔了下,心道自己真是说错话了。
听见站在张智林身后饰演马四宝的李耀静咕喃道:“什么不小心啊!我看他是故意的。阿林,你应该告诉监制才行……”
“怎么会呢?横哥不是那种人……”
回头看一眼笑着低语的张智林,再抬头看看邵仲横的背影。安宁一时也知该说什么才好。似乎,那人的心结比她想像中还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