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贵女混不在意。
一个伯爵的女儿,在京中和平民也没有太大区别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同时变了脸色的两个人。
“你倒是好教养。”沈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笑嘻嘻地叫了护卫过来,将跟着他的贵女送走。面对着临行前不敢置信的贵女,许珍同样笑眯眯:“回去之后,问一问旁人,李姐姐可不是能够被你说没教养的。”
沈勋看向李婉云,她的目光平静淡然,并没有收到一点影响。
但是,沈勋心中难过。
如果不是自己,她不会被人这样当面冒犯。
“对不起。”他说。李婉云讶异地抬头,随后轻轻笑起来:“不用道歉,”她说,“总有些人是你控制不了的,难道你要一个一个道歉过来吗?”
沈勋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许珍在一旁狡黠地眨眼,笑嘻嘻地将看到的境况埋在了心底。
她看到了,沈家叔叔看向李家姐姐的目光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发掘的温柔与缠绵。
还是不要告诉他,让他纠结一阵好了。许珍想,婉云姐姐,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被沈勋这个年岁不大的叔叔预定了。
三个人一起去逛花灯。
许珍自然觉得开心,李婉云却渐渐地觉得尴尬起来。沈勋的目光一直灼灼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点燃。
这种炙热,她觉得陌生。
李婉云渐渐地没了笑脸,低下头去。
然后,坊市的另一端,巨大的喧嚣猛然间爆发起来。
许珍白着脸,紧紧地拉着李婉云:“发生什么事了?”沈勋警惕地看着那一头,叫了护卫过来,护送两人回去:“若真的有什么事,这里太危险。”
李婉云安抚地握着许珍的手,跟着护卫们后撤。
临行前,看着沈勋盯着那边的眼神,轻声叮嘱:“你也要注意安全。”
沈勋立刻露出还有些带着傻气的欢快笑脸来,“我知道。”他说。然后,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出事的地方奔了过去,人群中立刻有如影随形的影子追了上去。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李婉云大概能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是有些迷惑,如今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事,这件事,居然还是发生了吗?
长公主杀了人。
当街。
她不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是去了家庙里被软禁了,怎么如今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做出了这种事情?
难道这些事,真的是无法扭转了吗?
她拒绝去承认这个猜想。
如果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许珍发现,李婉云总是在走神。从坊市上回来之后,李婉云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说话做事总是慢了半拍。
她开始以为,李婉云是受到了惊吓。
但是,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惊容,只有一片茫然,隐藏着点点的绝望。
许珍的心猛地紧缩起来。
这个样子,和当初父母病危时的她,如出一辙。
到底,怎么了?
许珍的担心,李婉云忽然不决。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神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这些事情都无法回避,那么,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如果反抗毫无作用,那么,自己重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许珍被李婉云吓了一大跳。她焦急地看着李婉云,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又怕真的惊醒了李婉云会让她受到惊吓。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然后,沈勋从外面进来了,带着一阵冬日的寒气。
“出事了。”他说,“长公主当街杀了驸马的外室。”许珍一愣,沈勋接着说:“那外室今天找上门来,抱着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看着许珍开始变白的脸色,沈勋一声轻叹,“那孩子,也被长公主摔死了。”
李婉云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法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活着呢?她依旧沉浸在这个问题中,挣扎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一个声音惊醒了她:“长公主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驸马,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根本不是的!
李婉云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她看着许珍和沈勋,茫然地眨了眨眼。
街道外依旧很乱,酒楼里闹哄哄的,透过屏风传进来。
“沈勋?”她看着站在窗前的沈勋,叫了一声。沈勋讶异地转身。
“长公主杀人了?”李婉云问,脸上一片空洞的茫然,看得沈勋微微心疼。“是,”他说,“驸马的外室,和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李婉云眨了眨眼,“那个孩子不是驸马的。”
沈勋的手猛地在虚空中捏了一下。
“那是……”李婉云歪着头想了想,眨眨眼,“驸马的弟弟。”
许珍手中的白瓷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许珍的脸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沈勋飞快地扫视屋内,等到所有人都明确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之后,才含笑说起,将许珍送回镇国公府。
许珍忍住心头的不安,离开。
李婉云眨一眨眼,回过神来,含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可以告诉镇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
担忧地看着李婉云,许珍离开。
沈勋和李婉云一起往李府离开。
李婉云身边的莲衣和莲飞一直跟在她身边,低头垂手安然而立。
“这件事……你要当心。”行到门前,李婉云轻轻一句话,马车进去了。沈勋站在街道上,慢慢地笑容灿烂起来。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件事不出所料地演变成了一场丑闻。
外室死了,但是伺候她的下人仆役还在,事情闹开来,也不是个个都能保守秘密的。
长公主曾经的夫家,颜面扫地。长公主在监牢内大笑出声,随后泪流满面。
“他没有对不起我。”她喃喃地说。
然后,某天早晨,看守之人发现,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长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冷却僵硬。
她在夜里,吞金自杀。
“我去找他了。”
书桌上留着这样的字条,字迹清秀娟丽,一如当年出嫁前那个小女孩,娇羞期待自己未来夫婿时忐忑写下的字迹。
皇帝知道之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好长时间,才慢慢地走出来。
“不要告诉太后。”他这样说着,眼泪慢慢地就流了下来。那个他从小偷偷看着的姐妹,不在了。
皇后陪着他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一早送了他上朝去,发现半边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李婉云有些惊讶地发现,事情虽然发生了,却并没有按照记忆中的一直走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那位外室堪堪救活了一条命,却在长公主谋反的事情败露之前,才堪堪暴露出与驸马的父亲有染的事实。
然后,长公主却帮她撑腰,让她将那个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婉云想。
所以,总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不可以放弃。她这样静悄悄地对自己说。
下定了决心,李婉云就嫁将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脑后。
许下的诺言只需要记在心底坚定地去做就好,不需要随时拿出来说两句。
她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日守着李老爷,跟着李夫人虚席管家,又跟着两位嬷嬷学着自己的贵女课程,偶尔出去和朋友们见面。
除了,某些时候,吩咐那些很少出现在她面前的管事们做一些事。
李家,总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长公主去了的消息终究没瞒住太后。
原本就已经缠绵病榻的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哀恸过度,在二月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去了。
皇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李夫人去给太后送灵,回来之后面带哀色。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惜……”李夫人说,“皇上也是难过得紧。”
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扶着李夫人坐下。
“娘,不管皇上和太后怎么样,你该先顾着自己才好。”她说,“您看看,您最近都瘦了多少了。”
李夫人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没了让人糟心的事情,其实,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很是惬意了。
李婉云生日的时候,虽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不能大办宴席,也依旧请了几个相熟的好友过来一起玩。
其中一位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婉云你可听说了?沈家那位沈碧玲前些日子受了教训,现在可不敢那么嚣张了。”
李婉云抬眼,好奇地看过去。
沈碧玲,就是当日和沈勋一起逛街的贵女。她是沈勋的族妹,平日里最是骄傲不过。
沈家,不只是只有成国公一个勋贵。
李婉云的好奇很好地成了促使人继续讲下去的动力,事情很快就被说了个清清楚楚。
那位沈碧玲,某日碰到了铁板,意图嚣张结果被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这件事李婉云听过了就算,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四月的时候,许珍被镇国公世子送去了女院,平日里都不得闲。
李婉云的朋友看起来又少了一个。
日子渐渐有些无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