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勋果然是在北宁那边埋了人手的,所以,李婉的信很快就被送到了北宁,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让一个行商给李家送了过去。
等到信件入了门,那行商也就很快换了衣服,再脱下靴子,整个人精瘦了一大截,打扮成码头抗包的就走了。帮着他遮掩身份的商户里很快就有人过来,将那行商的担架取走,砍了做柴火烧了。
这边李家伺候的下人拿到那封信之后,也没怎么在意,就给李老爷送了过去。
李老爷的病如今离了李婉的妙手,始终还是没有好起来,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的样子,可以说话,却始终带着一点儿颤音。手指也有些抖抖索索的。
见有人送信过来,李老爷也觉得很是好奇。
自从到了北宁之后,因为李牧言尴尬的身份,敢于招惹他们的人几乎没有,敢于和李家有所来往的人也几乎不存在。除了那些从乡下地方来的小官大着胆子上门之外,李家的门前,从来没有人。
就算是那些上门来的小官们,也都被打发走了。
李老爷深知自己的身份尴尬,从来就不指望自己到了这里之后,还能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
能活着,就已经是不错了。
如今李夫人和李老爷倒是和睦了许多。曾经若不是李老爷有了钱权就想着那些花花肠子,李夫人和他之间,也总是温情脉脉的。
等到现如今李老爷身边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也没可能有之后,李夫人就恢复了往常的那种温柔娴淑,倒是让李老爷感慨万千。
见李老爷捏着那封信要看不看的模样,李夫人就笑道:“老爷既然想看,拆开看就是了,又何必犹豫不决。”
说着,从李老爷手中接过那封只是简单地用浆糊封住口的信,取了桌上的白玉裁纸刀就准备裁开。李老爷还在想着心事,一不留神手中的信已经被拿了过去并打开了,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声,也不再纠结了。
左右,已经打开了。
李夫人只是认识少许的字,信件打开之后,她也不多看一眼,直接就递给了李老爷,笑道:“老爷快看看,是谁的信?”
她歪着头,显出一丝好奇模样:“现如今,也不知道谁还会给我们写信。”
随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
李老爷却全然不曾注意到她的情绪。在看上信件的第一眼,李老爷就瞪大了眼,露出格外明显的不敢置信来。
等到粗粗扫过这封信件,他的手开始发抖。
李夫人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夺了他手中的信,又扬声让丫鬟们去请在旁驻守的大夫过来。
李老爷也知道自己这样激动不太好,于是拼命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着李夫人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李夫人细细确认过了,方才当真相信李老爷已经平静下来,眼眶中就带了些泪水:“老爷方才那副架势,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老爷的身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自处。”
李老爷轻轻抬手,颤抖着拍了拍李夫人的手,在大夫赶过来之前,示意李夫人将那封信藏起来。
李夫人见状,也明白那封信只怕另有玄机,顺从地那几张纸收了起来。
等到大夫过来确认过并无大碍之后,李夫人方才在李老爷的指挥下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将那封信重新拿了出来。
李老爷看着那封信,目光有些感叹,轻声对李夫人道:“这是婉云那孩子送回来的信。”
李夫人如同雷击,僵硬了片刻之后,毫不犹豫从李老爷手中抢过了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泪流不止。
“婉云……还活着吗?”
李老爷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眸中透露出明显的愉悦:“这孩子还活着,而且,要成亲了呢……”
李夫人识得的字不多,将那封信看了又看,也只能从中认出几个残缺不全的句子,不由得揪着李老爷要他给自己说说,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微微地笑着,拍着她的手,慢慢地将李婉的来信说了一遍。
李婉的那封信,并没有说什么太多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将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说了自己改了名,说自己在京中有了女勋爵的封号,再说自己要嫁人了。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听得李夫人的眼泪再也停不住。
良久,她嚎啕大哭起来:“若是当初带上她一起走,又哪里要婉云受苦到现在,十八岁才嫁人。”
李老爷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
等到李夫人哭过了之后,恋恋不舍地将那封信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就狠下了心:“老爷,叫人送火烛过来,烧了吧。”
李老爷点头:“这东西……不管是对婉云还是对牧言,留着都不好。”
听到李牧言的名字,李夫人不自然地动了动嘴角,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婉云也嫁了个好夫君。沈勋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的,是个好孩子。”
李老爷也露出了淡淡的笑脸来,心中却想起在宫中深宫寂寂的李牧言,一声叹息。
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李家一家,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李老爷隔了几天之后,才往宫中送了信,求见李牧言。
很快就有人把消息送到了李牧言案前,让他忍不住激动了一把。
自从到了北宁之后,他已经习惯了来自父母的漠视,如今李老爷的求见,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忙不迭地选了一天,去见了李老爷。
听完李老爷所说的,李婉就要成婚的消息,李牧言心中一片酸涩,却又涌上淡淡的喜悦。回去的路上,想了好久,他终于浅浅地一笑。
“总算是,让他如愿了。”他这样想着,在心中默默地送上祝福。
也许这辈子和妹妹还有沈勋,都没有办法再如同一家人一样往来,但是,就算隔着一个遥远的疆界,默默地守护对方的幸福,也是一种安慰。
“错了太多,总是要弥补的。”
陆芷很快就知道了李牧言和李老爷见过一面,并且在晚间问起了这件事。
李牧言想到李婉即将迎来自己的幸福生活,微微地笑了笑,心情算是非常愉悦地应了这件事。见他喜悦的模样,陆芷也觉得心情愉快,问道:“是不是,父亲大人终于谅解你了?”
一句话一出口,李牧言唇边的笑意就淡了许多。
然后,他浅浅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算是吧。不过,还未完全理解,我还是需要努力才行。”陆芷就轻轻地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李牧言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一日之后,李牧言似乎就找到了继续下去的动力一样,将自己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停滞不前的事情重新捡了起来。
渗透,拉拢,威胁……
各种手段暗中不动声色地用出去,他的身边渐渐地就有了不少的人。
加上陆芷这些日子也开始尝试着将一些权力移交给他,让他插手到北宁的政治当中去。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夫君应该困守在深宫中,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但是对李牧言来说,这却是更好的机会。
一个,颠覆这个国家的机会。
虽然没有接到回信,但是李婉将信件送出去之后,觉得心中忽然安慰了许多。
上辈子不曾享受到父母亲情,但是这辈子,却享受得足够了。
李家夫妻对她,也是真的好。除了李老爷那一日忽然说出来的那一句“孤魂野鬼”之外。
她开始安心地等待嫁人的那天。
然后,她有了一个非常意外的访客——余陶。
身为皇帝的余陶,上门来到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小黄门。见到她的时候,还笑微微地故作轻松:“怎么,不认识了吗?”
李婉看着他一副平民打扮,看不出半点不对,确实是非常地惊讶了。
“这副打扮,实在是……”
余陶微微地笑了笑:“方才去京中走了一圈,看了看京中平民百姓的日子,所以才特意做了这样的打扮。说起来,这一身衣服比起宫中那些绫罗绸缎还要难寻,我足足等了好几个月才拿到。”
李婉听着他这样轻松自然地说着这些事,非常顺畅地自称“我”,一时之间,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皇帝,而是某个邻家少年,这种上门来串门一般的轻松自然,让她觉得非常放松。
于是,她就微微笑了起来:“宫中谁敢将粗布的衣服拿给陛下穿,就算是稍差一些的缎子,都是不敢送上去的。”
“不过,陛下就这样出门来体察民情,也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问话,让站在边上伺候着的小黄门嘴角不住地抽动。好在他低着头,也没人看见,不过心中的震撼,就难以言表了。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地和陛下说话!陛下还
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很快就要嫁做人妇,陛下也不曾动过那入宫中的心思,小黄门都要以为,这位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外室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偷看了李婉一样。
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去。
这位勋爵,比起宫中许多妃嫔,颜色都要更甚,难怪陛下特意……
他立刻打住,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