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巨大的、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蛇。我们行驶在它的脊背上——或者我们没动，是它载着我们向前爬行。

　　回城的路途中，江小西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望着漆黑的车窗外，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逼迫自己忘记心中的不快。

　　她已经近一个小时没有望向开车的妈妈了。

　　瞥了一眼生着闷气的女儿，妈妈再次开口道：“好了，别闹脾气了，你喜欢表姨这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玩嘛。”

　　小西终于忍不住说：“别骗我了，你一点都不喜欢乡下。表姨把新床单都铺好了，你却宁肯开夜车也非得要赶回家！”

　　妈妈侧脸过来怒视女儿：“你现在怎么这么任性……”

　　话刚说到一半，小西突然看到路边闪出一个黑影！她倏地瞪大眼睛，惊叫道：“啊！小心！”

　　妈妈猛地望向前方，死命地踩住刹车，汽车“砰”地一下撞向这个突然出现在夜路中的人。随着剧烈的抖动，母女俩一齐失声尖叫：“啊——！”

　　好几秒钟，车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母女俩瞪着惊惧的双眼，急促地呼吸着。

　　“他……死了吗？”小西注视着那个仰卧在前方路面上的人，浑身颤抖。

　　母女俩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小心地下车。借着车灯，她们终于看清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竟然是个男孩，看起来15、6岁左右。他额头淌血，光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下身穿着一条又黄又旧的短裤，赤着脚，没有穿鞋。

　　她们手忙脚乱地将男孩平躺着抬上汽车后座。因为对附近不熟悉，妈妈慌乱地将车开向城里的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们急匆匆地将男孩抬到手术室时，已经是凌晨1点过了。小西和妈妈有种近乎虚脱的感觉，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忐忑不安地守候着。

　　“喂，喂！你们俩，醒醒！”

　　一阵呼唤使小西和妈妈从梦中醒来，她们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妈妈急迫地问面前的医生：“那个男孩呢，他怎么样？”

　　他们随医生来到办公室，医生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才开口说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那男孩并没有受致命伤，只是头部经猛烈碰撞，额头上裂了一条口，全身检查没什么大碍。现在他已经醒了，就在病房里。”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醒来后，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就连问他的名字、父母和住址，他都只是一味地摇头——所以我们判断，也许因为头部受到重创，他失忆了。”

　　“啊……失忆？”妈妈茫然地重复道。

　　“当然，我们还会用仪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接下来的事，你跟他们两位谈吧。”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警察们坐了下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问道：“昨天发生车祸后，你们没有立刻报警吗？”

　　“啊……”妈妈这才想起来，“对不起，我昨天一心想着那男孩的安危，竟然把这事忘了。”

　　大个子警察挥了下手：“你别紧张，虽然你忘了，但你马上将伤者送到医院抢救，并一直守候在这里，也不为过。好了，现在你们跟我讲讲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吧。”

　　“嗯……昨天晚上，我从表姐家住的平顶乡开车回城里，我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着话。突然，那男孩一下从路的一边跳出来，我反应不及，就撞到了他。”

　　“警官，真的是那男孩突然蹿出来的。”小西急切地补充道，“不怪我妈妈。”

　　“好了。”大个子警察不耐烦地摆了下手，“你们撞到他的时候是晚上几点？”

　　妈妈推算了一下：“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是1点过，那……应该是接近11点钟。”

　　“当时那条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或行人吗？”

　　妈妈和小西一齐摇着头说：“没有。”

　　“你们是在哪条公路上撞到他的？”

　　妈妈回忆了一下，说：“嗯……刚过收费站十几分钟，应该是在8号公路上。”

　　听到这句话，两个警察迅速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某种怪异的神色。

　　“你确定吗？你真的是在8号公路上？”大个子警察再次确认道。

　　“是的。”妈妈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警官，有什么不对吗？”

　　大个子警察沉吟片刻，将身子朝前探出来一些：“我问你——你以前经常开这段路吗？”

　　“不，”妈妈摇头道，“算上去的那一次，这才是第二次呢。”

　　圆脸警察呐呐道：“难怪你不知道。”

　　小西在旁边听得越发疑惑了，问道：“警官，那条路怎么了？”

　　“你们真不知道？还是来回路上都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

　　“8号公路是平顶乡到我们市的行程中最特殊的一条路。”圆脸警察说，“公路两侧既没有住家，也没有农田庄稼，而全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全是墓地。”

　　听到这句话，小西感到脊背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时她才想起，白天开车去表姨家的时候，她一直在车上睡觉，根本没看过窗外。而晚上回来时，除了车灯照亮的前方那一小段公路，四周都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道路两旁。

　　妈妈张了下嘴，说：“对，我想起来了，那段路的周围确实全是一些坟墓——为什么会这样？”

　　大个子警察说：“那个地方在很早以前本来就是一大片坟地，8号公路是硬生生在这些坟墓之间修出来的一条道路。”

　　难怪那条路七弯八拐的，原来是为了绕开那些坟墓。小西暗忖。

　　“你说是在8号公路撞到那孩子的，实在是奇怪——据我们了解，那条路到了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行走，附近的小孩绝对不敢到那一带去玩，甚至连车辆都很少。那附近的人都说，道路两旁的墓地到了晚上会发生一些怪事……那么，这个男孩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摆了下手，“算了，这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没关系。”

　　大个子警察朝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一起站起来：“好了，这件事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我们会设法联系到那孩子的家人。在这之前，他就先在医院里观察、休养几天。当然，费用……”

　　“放心，全由我出。”妈妈自觉地说。

　　警察点点头：“这两天你把他照顾好一点，等他的家人来了，也好交代些。”

　　“谢谢提醒。”妈妈惭愧地答道，“我们这就去看看那男孩。”

　　病房里有点暗，窗帘拉拢着，男孩穿着病员服，背对着大门坐在床上。

　　妈妈吐了口气，牵着小西，绕到男孩的面前，微笑着轻声说道：“你好。”

　　男孩转过脸来望着她们。小西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模样——挺挺的鼻梁，浓眉大眼，圆圆的脸庞透露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英气——他还真是长得像模像样的，只是额头上缠着纱布。

　　男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望着小西母女。气氛有些尴尬，妈妈问：“你记得我们是谁吗？”

　　男孩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妈妈蹲下身子，愧疚地说：“孩子，真对不起，是我们的车撞了你。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记得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公路上吗？”

　　还是那种木讷的表情——妈妈和小西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西低声说：“妈妈，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母女俩正要转身离开，男孩突然开口，带着一点外地口音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西和妈妈对视了一眼——感谢上帝，他终于说话了。妈妈赶紧俯下身去说道：“没关系，我们会照顾你的，你会好起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