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坪镇坐落在锦江河边,山环水绕,与辰溪、麻阳、怀化、铜仁等多县城相邻,河边山上的古枫下有一块石头一个庙宇,坐在那块石头上,叫作一屁股坐四县。这里交通方便,社情复杂,一些国民党溃散军队也退守在这附近。石玉湘认定,据此有利条件,不谈壮大,至少可与敌长期周旋。
可是,就在他忙于安营扎寨时,他收到了陈策的一封亲笔密信:“玉湘先生:在溆浦时已予你一信,但无消息。现又第二次联系,望能成功。你的情况我已向四十七军(三十八军过境后,即是四十七军到达湘西)李义处长汇报,他望你速来辰溪县城一谈。诚望你明辨时务,毋忘前言。人身安全之事由我全权负责。”
读完信,石玉湘如突然泄气的皮球软瘫在座椅上。如果陈策为报罗子山之仇,前来刀枪相见,他自然会与之一决雌雄。然而,这封信如无前嫌,平静坦然,没有想到已处绝对优势的陈策真会如此豁达!张玉琳走后,暂二军何去何从,就全在他石玉湘一言。与共军对抗到底必败无疑,但若投诚,结果又有谁能料定?
答应去或是不去?虽然陈策之信写得大度,石玉湘还是不敢全信,疑是骗君入瓮之计。但若不去,必显得自己鸡肠小肚,缺少雅量,更何况如果**真是宽大为怀,他岂不坐失良机?思虑再三,石玉湘还是决定秘密去一趟辰溪,看看清浊深浅。
他带上一名副官和四名警卫,直奔交通便利的山塘驿。随行副官问他:“军座,你不是去辰溪县城吗?怎么到山塘驿来了?”
石玉湘笑了笑,跟副官讲起故事来:“明朝有一位怪臣叫满朝荐,就是这附近的人,他得罪了皇帝后要被贬官充军,皇帝问他想到何处去,他知道皇帝要为难他,就说别的地方都乐意去,唯独不要让他到山塘驿。皇帝问他何故,他说,那地方是交通要道,一天到晚有扫不完的马粪!果然皇帝就偏要他去山塘驿!其实满朝荐就是想到山塘驿来安度晚年,这里离他家乡较近,交通又便利。所以,这里有句俗话叫做:正充山塘驿!争战之道亦如满朝荐戏皇帝,需要亦虚亦实!到了山塘驿我再打电话与陈策联系,要他亲自带车来接,这才能万无一失!你想想,如果我们直接去县城,路上如有陈策的埋伏怎么办,我们被搞掉了,他陈策还可以说他不知道。而让陈策亲自带车到火马冲来接我们,我们的安全责任就完全落在他陈策身上,他想推也推不脱!如路遇不测,他也必将陷于不义之地!何况有他在我们身边,要安全,大家都安全;要遇险,大家同归于尽!”
随行的副官和警卫不得不佩服军座想得深远周全,到底是高人一着。
陈策毫不犹豫地带车来将石玉湘一行接进县城,并设宴热情接待。席上,石玉湘很是感动地跟四十七军政治处处长说:“我乃戴罪之人,不配共产党这么热情款待。”
李处长说:“不计前嫌,宽宏大量,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一贯作风。只要你真正归顺人民,我们热烈欢迎!”
石玉湘深知自己罪恶难赦,对谈判难除疑虑,现见李处长如此言辞恳切、神情坦然,不禁心里一热,说:“听君一席话,方知心胸大!我回去后,一定把队伍带到火马冲来集中,接受解放军改编。”
李处长说:“好!那我们拭目以待!”
石玉湘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返回吕家坪后,顾不得路途疲劳,即与驻守麻阳的八师师长胡震商定,立即召开连以上的军官会议,说服大家投诚。
暂六师师长米昭英已随张玉琳逃跑,石玉湘的暂七师又在溆浦烟溪分水界一带被解放军打败,损失惨重,现在就只有胡震的暂八师还没受过挫伤,麻阳又是胡震的老巢,所以,胡震表态至关重要。
军官会开得很顺利,胡震同意顺势而动,率部向解放军投诚,其他军官也都表示顺应。石玉湘很高兴地命令各部按照他与李处长预约的时间赶到火马冲听从解放军命令。
为示诚意,石玉湘先将他手下的暂七师人枪带到火马冲交给解放军,然后带着警卫人员赶到辰溪县城,住在城交通旅社等着胡震带人去火马冲投诚的好消息。
可是,石玉湘等来的是他的师参谋长从火马冲打电话告诉他:“事情有变,胡震他们不来请降。”
石玉湘查问下去后,才明白,他一走人,胡震就仗势发令:“暂停去火马冲集合!”
石玉湘放下电话刚往李处长那儿去汇报,走不远,他的参谋长又来了电话告急:“部分已投诚的营、团长也开始拖走人枪。”
石玉湘马上向李处长汇报了这一情况,请求马上收缴已投诚人员的枪支。李处长安慰石玉湘说:“你不要着急!这些人员,留者我们欢迎,走者我们发给路费和还乡证明。”
于是,石玉湘部一千余人枪在火马冲山塘驿缴枪投诚。
有了胡震这个明服暗叛的教训,石玉湘关于投诚的想法复杂起来。他知道,那些不愿随他投诚而拖走队伍的人,必会继续作乱各地,如此下去,他在解放军面前无法自圆其说。
果然,让他不安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先是易国英团在龙泉岩占据有利地形,伏击解放军和湘西纵队,打死五十余名解放军和纵队战士;紧接着,谌鸿章又从溆浦给他打来电话说,溆浦的大江口有不少暂二军的人马扛着机枪到处抢劫;没过几天,解放军多辆军车又在花桥被暂二军的人劫击,抢走大部分军粮,还打死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石玉湘无法跟李处长解释清楚这些事情。
这一天,李处长邀他一起去医院里看望伤员。医院负责人向李处长报告说:“近日伤病员送不过来,铜仁、玉屏那边的公路被暂二军的残部破坏了。”
石玉湘内心越来越不安宁。
从医院里回来,石玉湘坐下来认真一想:如此下去,我迟早会被怀疑!
事又凑巧,湘西纵队的肖守训率二大队一部赶到黄溪口、龙头庵一带迫使石玉湘部下的特务连缴械投诚。肖守训收缴特务连的枪支时,在石玉湘岳父家也搜到了一些枪支弹药。消息传到了石玉湘耳里,石玉湘认定是**对他产生了怀疑,对他采取了行动!
老友陈庆东得知这一消息后,又私下找到他,讽劝他说:“你投诚这么些日子,得个什么官?你这样投诚真是太不值钱!不如回长田湾去拖队伍,等他们封你个像样的官你再风风光光地来!”
陈庆东早年奉辰溪县长之命欲杀张玉琳,是辰溪的老议员,在看风使舵方面是知名人物。石玉湘将利弊得失细细比过之后,决定还是走为上计。
李处长去沅陵开会那天夜里,石玉湘支开身边人员,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心情,伏案写下一信:“李处长,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县城。唯望我这次回去能劝说所部停止一切敌对活动,投靠人民。承蒙优厚招待。谢谢!谢谢!”
写毕即起身至柳树湾陡码头上船逆辰河而上,到装粮埠下船后,避开大道,翻山越岭,在深山密林间日夜兼程,于次日天亮时到达暂二军老巢长田湾。
石玉湘听到一声接着一声口令散失在雾岚里,他站住了。这里是暂二军暂七师雷镇远团的防区,他现在独自一人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袭上心头:落寞?羞愧?歉疚?悔恨?悲哀?畏惧?解脱?庆幸?忧虑?……似乎什么情感都有,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当他突然出现在操练场上时,正在操练士兵的副团长米建平顿时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他亦如往常,跑过来立正,行了军礼:“报告,不知军座降到,有失远迎,请训示!”
这一声来自下级的报告把石玉湘所有的复杂情感都一下子刷新了,像是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又恢复到了他未曾投诚之前的状态,一挥手道:“继续操练!”
米建平当然知道石玉湘已经向解放军投诚,所以突然见到他,才那样愣了一下,才不敢多言。米建平赶紧将石玉湘护送到雷镇远的住所。
天还早,还躺在床上的雷镇远一听有人报告石玉湘到,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容颜不整又带着几分惊讶地拉开门,见石玉湘就站在自己面前,急不择言地说:“你怎么回来的?”
石玉湘很不高兴,他怕雷镇远对自己无礼,就压住他说:“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雷镇远马上清醒过来说:“军座,您误解了!我是听人说他们已经把你软禁了。”
石玉湘朝雷镇远伸出一只手掌说:“人总会想办法的!你看看,这五个指头并得再紧,不也还有缝隙嘛?”
石玉湘为了不让雷镇远萌发更多的想法,坐下来就说:“你马上通知我们暂二军团以上军官来长田湾开会!我这么些天不在家,有很多军务要急着研究和处理!”
雷镇远马上照办。
因为石玉湘的回来,司令部的人把会议室好好地整理了一番,军用桌布也都换了崭新的。
开会时,石玉湘一?一清理了应到人员,他要看看哪些人没有来,是什么原因没有来,这些没有来的人该怎么对付。他首先关注的是胡震,好在胡震来了,还坐在前排。如果胡震不来,今天这个会将大为逊色,胡震来了,他就放下了一半忧心。
清过人头,发现其余师团的人都到了,暂六师只来了二团团长张玉久。暂六师师长米昭英已随张玉琳走了,石玉湘知道,这是树倒猢狲散,应该不是对他石玉湘不满。但石玉湘还是以军座的口气故意问道:“暂六师的师部为何不来人?”
张玉久回道:“我们暂六师的人由辰溪撤出后,跑到了铜仁、玉屏一带,已经完全失去联系。部队现在没有人管,靠抢劫过路车辆过日子,还挖断过公路,袭击共军伤病员车子。”
石玉湘想起自己在辰溪县城医院里和李处长一起看望伤病员时,医院负责人说过此事。他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为取得部下的信任,他拿出几分深沉说:“米师长随张军长去重庆领武器之后,师部就没人管事了?”
下面有人议论:“领武器?说得好听!领武器还能这么久不回来?”
石玉湘不无幽默地加重了语气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时局复杂,蒋总裁要留他们多住些日子就不可以?”
下面不再敢说话,石玉湘这才像是开始说他的正题:“各位,我是虎口脱身,又回到了暂二军!我上当了,给解放军白送了上千的人枪!首先我要肯定你们坚持按白长官的指示办事,与共军玩游击战术是对的。与此同时,我也要跟大家说,你们有些具体行动也还不够妥当。有些情况只有我这些天在他们那边才听得到,你们在这边是听不到的。现在我们要明白自己面临的严峻形势:所谓‘鱼游沸鼎,燕巢帷幕’是也!我们只有从长计议,保存实力,不能再同共军硬拼硬打。上次易国英团和共军在龙泉岩打了一仗,打死他们一些人,我们难道就没有伤亡?”
下面有人应道:“我们死伤两百余人,超过共军四倍!”
石玉湘说:“是嘛!像这样打下去,一次打掉两百,我们还经得起几次打?这是保存实力吗?挖断公路、公开抢劫车辆也不好嘛!名声弄坏了会被人民怨恨,目标搞大了会被共军注意,要是惹怒了共军,他们派大部队来围剿,我们日后退路又在哪里?”
“讲得好!”石玉湘话音刚落,八师刘副师长就站起来抢过话说,“人家共军为什么得到老百姓拥护?就是有规矩!以后我们也要立个规矩,不能再这样由着性子乱来!”
不管刘副师长是出于自己对前途的担心还是讨好石玉湘,他的话一讲完,就得到了在座的各位军官的赞同。于是,石玉湘心里从虚怯一下子变得稳实起来。他明白,大多数弟兄们现在没有怀疑他!只要军心还归属于他,不说东山再起,起码可以相安无事。
有了这个底数,石玉湘的言行也就自如起来。他心里是非常怨恨胡震在投诚一事上中途变卦的,但自己既然也离开解放军返回了暂二军,这些事也就不宜再提。他就对胡震说:“胡师长,请你安排秘书,根据大家刚才的意见归纳几点,拟成制度,以便执行。”
胡震最担心的是石玉湘追究他不按约定投诚,现在既然军座不提不说这件事,他也就当没有过这回事。他没有推辞,点点头答应了。
石玉湘继续说:“按照白长官的指示,放弃城市,占领农村,我们已经做到了;现在我们还要把部队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分散驻扎到各个村、乡、镇。让共军打不着我们,而我们可以随时打着共军!”
胡震坐在会场上一直不敢说话,直到此时,石玉湘对他并无半句责怨,他才站起来出谋划策说:“还应该划一个防区,各部按既定防区以连、排为单位分散活动,这样能散能聚,聚散灵活!”
于是,会上成立了“辰、溆、怀、麻边区指挥部”,胡震又首先提出推举石玉湘为总指挥、雷镇远为副总指挥,通过了五条军纪:第一,部队散于农村,保存实力,待机反攻;第二,如与共军遭遇,小胜不打,不胜不打;第三,以保为单位统筹军粮,每月按数上交;第四,非战斗人员一律遣散回家,外省和边远县的连、排长亦可请长假回原籍;第五,以麻阳、铜仁、晃县、芷江相毗邻的西晃大山为暂二军最后的战略转移地区。
石玉湘走后的第二天,李处长从沅陵开会回到辰溪,看过他留下的书信,就找到陈策说:“石玉湘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书信。”
陈策接过书信看完后笑笑说:“这个石玉湘啊,真是花招不少!”
李处长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要真想回暂二军去劝降,何不跟我们说一声呢?从他的行为来看,这分明是逃走嘛!”
陈策说:“你说得很对。”
李处长说:“是不是这几天我们的人对待石玉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让他不好受了?”
陈策说:“石玉湘这个人,我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是太了解他了!不是我们对他不好,是他向来疑心多端。现在还不是他真正想向我们投诚的时候。”
李处长说:“是不是他也要学三国里的孟获?也要让我们学学诸葛亮来他个擒了再放、放了再擒?”
陈策笑笑说:“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李处长笑笑说:“好,那就再擒他一次!”
进入腊月,解放军以四个营的兵力分别从辰溪县城、沙堆、辰怀公路、溆浦、大江口等地出发,数路合围长田湾。一路上,暂二军各部虽组织过还击,但都兵败如泥,纷纷逃散进了大山密林。
农历腊月二十八,暂二军的军营里抢来些猪、牛正在宰杀,正有了浓浓的年味,潜伏在辰溪县城的暂二军情报人员却给司令部打来紧急电话,说是解放军在湘西纵队的配合下,要趁过年时围攻茶田垅,端掉暂二军的老巢,进而捉拿石军座。
这个情报并不让石玉湘感到意外,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按照刚刚开过的会议要求,尽量不拼消耗。
要围攻茶田垅必先攻克塘坳守军,而塘坳守军是暂二军的警卫营,营长是张玉琳亲侄儿张文祥。石玉湘急令张文祥:为保存实力,避免发生战事,令火速撤离塘坳!
张文祥并不想违令,只是他正忙于为自己的儿子办满月酒席,接了请柬的客人都来大笔大笔赠送贺喜的礼金,他一离开,谁还上门来白送这个人情?他想等大家散了席,明早再行动也不迟。即使敌军来了,他这个营也不是好惹的,他的兵力对外只称一个警卫营,实际上有七八百官兵,尤其装备精良,又大都是长田湾本地人,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打起仗来,完全可以神出鬼没。即使要撤,也要像湘西纵队在罗子山和暂二军拼死一战那样,把解放军打败了再撤。
解放军在湘西纵队人员的配合下,神速而到,张文祥还在为撤退问题较劲,解放军的枪就响到了家门口。
既然交上了火,石玉湘就只好亲自赶到塘坳和张文祥一起督阵。
在阵地上,张文祥说:“军座,你放心!我的战士都是本地人,在这个地方打仗可以神出鬼没!”
石玉湘一边观阵一边提醒张文祥说:“你不要忘记,湘西纵队也是本地人!你看看,解放军在湘西纵队的引领下,已经把地形地貌利用到了极致!虽然我们警卫营占领着高地,但解放军不以大队冲锋,却以两三人一小队,迂回包抄摸到了山顶!”
石玉湘还没有把话说完,附近一声枪响,手里的望远镜“嗵”的一声就掉在地上,手受伤了。张文祥赶快拾起望远镜,掩护石玉湘往后撤。刚走两步,一颗子弹斜斜地穿过张文祥胸膛,张文祥倒在石玉湘脚下。石玉湘抓住张文祥的手说:“文祥,都怪你不听我的话!你若撤退了,哪会有这个下场呢!罗子山打得那么激烈,你一直冲锋在前,都活得好好的,今天你却倒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一场激战之后,警卫营几乎全军覆没!
石玉湘从长田湾逃生下山后,只得带着余部按照长田湾军官会议之规定,又转移到西晃山。
在西晃山刚安营下来,参谋部的人向石玉湘报告:“军座,入川作战四十七军主力,解放重庆后又受命返回湘西了,已集中优势兵力准备进击我西晃山!”
石玉湘深知自己已成瓮中之鳖,只得紧急布防,叫别人死防严守,而他自己为了安全,开始居无定所、眠无定时。
这天他来到了刘家坡宿夜,放在手心里的一截檀香将他烧醒时,他睁眼一看,天还没有全亮。他起来站在屋楼上分析今天又会发生什么危险情况时,警卫递给他一封信,说是刚才有人连夜送来的。
石玉湘接信一看,竟然是解放军四十七军一四零师师长刘子荣、政委陈郁宏的联名信。他禁不住双手一颤。
信中写道:“当前大局我们已不必赘言。我们曾与你有过多次联系,但都未解决问题。现望你速到沅陵、辰溪或者芷江进行谈判,如谈判不好,你要回到何处,我们一定将你安全送到。我们讲话一诺千金!绝不食言!如你拒绝谈判,我们就只好出兵剿灭。诚望三思!”
石玉湘将信看过数遍,又摸了摸自己手上未愈的枪伤,特别那句“谈不好,你要回到何处,我们一定将你安全送到。”的确大气服人!他轻轻地念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丝轻松,知道这是需要自己最后作出抉择的时刻。
谁不明白生比死好?他也明白自己该如何选择,但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决定他不能操之过急,如他立刻决定要各部投诚,如各部误以为他是**派回劝降的,群起而攻之,那他岂不要命归西晃山区?尤其八师师长胡震最为难防!石玉湘灵机一动,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先让别人捧着。
他马上召集团以上的军官开会,把这封信在会上进行公开宣读,又讲了时下双方兵力的悬珠,然后要各位先拿主意。
易国英因为在茶田垅和解放军打过一次恶仗,所以至今余怒未息,报仇心切。他第一个站起来说:“不信他们那一套!我们干脆冲出去!”
张玉德团长说:“到处都是层层包围,还能往哪儿冲出去?拼死算了!”
张玉久团长说:“黄狗打到门角落还掉头咬人一口呢!”
一直在揣摸石玉湘内心的胡震这时候站起来说:“大家用不着这么争争吵吵。我们还是要听听军座的意见。”
胡震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回来。
石玉湘无法静听下去,他不愿意说的话,现在也只得说了。不过,胡震逼着他说,比他自己主动说还是要好了许多。
石玉湘说:“我也想过冲出去,但到处都是解放军,我们还能冲出去多远?要打嘛,我们的粮食最多只能打三四天,超过四天,我们就得在西晃山区里饿肚子,我们不具备久打的条件。往后想想,我心里非常难过,难道弟兄们舍生忘死跟着我这么多年,就只为了这么个下场?程潜和陈明仁率众多军政要员都起义了,统治湘西几十年的‘湘西王’陈渠珍也投诚起义了,雪峰部队向承祖投诚起义了,蒲麻雀投诚起义了,张承栋也投诚起义了,大湘西很多地方武装都投诚起义了。我想,他们这些久经世事的人不会都是蠢蛋吧!”
大家都已经听出石玉湘的话味了,但都没有出声。
胡震说:“看来,这封信是最后通牒了。军座,还是你决定吧!各位都要明白,我们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一旦军座有了决定,我们都不得有异议!”
胡震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的,上次军座的决定就是他带头不执行,但他今天却表现得积极,不知他这话是否出于真心,石玉湘反问了一句胡震:“我倒是很想听听胡师长的高见。”
胡震犹豫了一下说:“我的意见是不能到辰溪去谈判,在辰溪我们结怨太多!但可以到沅陵、芷江去,把我们的要求提出来。能达到要求,我们就放下武器;要达不到要求嘛,那就再和他们拼!”
石玉湘说:“你能不能把要求再说得具体些?”
胡震说:“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保证我们全家生命财产安全!”
坐在一旁的雷镇远忍不住补充说:“还有一条,就是不能算老账!”
胡震又说:“是的!只有不算老账才能保证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嘛!只要他们答应,我们就投降。”
会场上大家又讨论一番谈判地点,认为到沅陵太远,又要经过辰溪,还是到芷江为好。
石玉湘扫了一眼在场各位的神色,知道大家默认了这些意见。此刻,他完全可以拍板定案,但他还是转个弯跟胡震说:“现在请胡师长归纳一下大家的意见,代写一信给共军。在信的最后写明:由他们在怀化花桥备车接我们去芷江谈判。”
胡震知道石玉湘是为了自己的言行不留痕迹,也是要用这种办法把他胡震的脚手捆住,但此刻,胡震只得屈从。
至此,石玉湘觉得自己的意见已经完全变成了别人的意见,他可以行动了。
但去花桥时,石玉湘还是不敢走大路,他翻山越岭如期到达花桥后,果见解放军已如约备好车辆在待他上车。来接他的是解放军一位姓吕的营长。
刘子荣师长和陈郁宏政委在芷江县城热情接待了石玉湘,陪他共进晚餐。席间言谈丝毫不计他之前嫌,也不勉强要他表态。石玉湘思前想后,不能不自惭形秽。凭解放军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只字不提谈判就能把暂二军残部彻底消灭在西晃山区,但却对他们如此有耐心。席间,石玉湘缓缓地举起酒杯说:“刘师长、陈政委,你们对我石玉湘、对暂二军的人如此宽宏大度,请接受我对你们的敬意!上次投诚有变,现已不堪回首。此次投诚日月可鉴,绝不反悔!”
刘师长和陈政委深表欢迎。干杯后又问石玉湘还有何要求。石玉湘这时才带着几分愧疚地说:“我本已没有资格再提任何要求,只是弟兄们在我行前议了两条,我必须转达。第一,我们投诚后,要保我们官兵全家生命财产安全;第二,就是不算老账。”
刘师长一笑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政策嘛!”
陈政委说:“如果你还存有疑虑的话,我们马上向军长和军政委汇报。”
当晚刘师长和陈政委即向在沅陵的四十七军军长曹里怀、军政委周赤萍作了电话汇报,曹军长和周政委相继和石玉湘通话,欢迎他领军投诚,并保证投诚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曹军长还说,湘西土匪大部已消灭,只剩些残匪仍凭高山岩洞继续与人民为敌,下一步解放军要完成的艰巨任务是根除顽匪,希望得到他的配合。
石玉湘想不到自己还能得到四十七军军长和军政委的信任。返回西晃山的路上,他一直感到曹军长、周政委和刘师长、陈政委的慰勉之辞感人至深!于是疑虑消去,回营后,他立即召开了师、团长会议,把自己受到的尊重和热情接待一?一复述一遍,又把解放军军、师首长的讲话照实传达给各位。暂二军的师、团长们都顿感绝处逢生,想自己还能活下去和家人相见,无不喜出望外。
石玉湘见大家情绪不错,更加振作起精神说:“好!今天散会后,我为各位准备了特别的晚餐。我们要好好聚一聚!”
师、团长们坐上席一看,桌上全是狗肉。石玉湘举起酒杯说:“弟兄们,我们辰溪人有句俗话,叫作‘打狗散场’!今天我要宣布:暂二军到此结束!张玉琳、米昭英他们是不会回来了,我们就是暂二军的谢幕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凡识时务者皆为俊杰!此后,各位要顺时而动,人人自新!”
于是,继雪峰部队、张承栋团和蒲和生团等数股武装先后向湘西纵队起义投诚后,以石玉湘为首的暂二军余部皆向解放军投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