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须弥山便是忘川河,奇怪之处就是在于须弥山还是一片绿意葱葱,生机盎然,隔在忘川河另一侧的北漠,却是黄沙漫天,满目苍凉。
北堂胤麒伫立在须弥山中一处搭建在巨树之上的木屋里,这里本是九重圣宗弟子驻扎之处,如今内里却凌乱不堪,干涸的黑色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番恶斗。
而从木屋里随处可见的抓痕和些许动物毛发,很显然是妖族所为。
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北堂胤麒纵身跳下树屋,未走出几步,却发觉树林中有异香传来,他神色一紧,立即出声喝道:“谁?!”
随着声音落下,一袭鹅黄长裙的女子,从林中缓步走出,出现在他面前,那女子长相极美,却不妖艳,面相柔和,手中捧着一束山间野花,走到他的身前。
“九尾妖狐,”北堂胤麒看了她一眼之后,放松了警惕,略微有些奇怪的问道:“看你手捧花束,莫不是来祭奠这些人的?”
“公子好眼力,尽是将一切都看穿了去,”鹅黄长裙的女子微微一笑,将手中花束轻轻放在树屋之下的树根处,之后转过身看向北堂胤麒道:“不愧是魔族大祭司。”
北堂胤麒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忽而笑道:“你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呢?”
那女子也是一笑,笑容温和善意,她拢了拢耳畔的碎发,慢慢道:“我并非看的出,而是曾见过你,在当年魔族攻入凡界时。”
北堂胤麒恍然,失笑摇头,那女子忽而问道:“你是来这里光顾我的酒馆,还是想要进入北漠?”
“皆是,”北堂胤麒嘴角一勾,歪头一笑。
须弥山中有一酒馆,名唤奈何,其中有一种酒被誉为天下美酒之最,名唤忘川。
酒馆就建在山腰处,二人一前一后,慢步而行,须弥山存在许久,林中树木怕是已经历经千年风霜不止,高大而粗壮的树干足有数丈,静谧的古老丛林因极少有人到访,路途十分崎岖,只有一条极为简单的小径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
天外的阳光被繁盛的枝叶遮挡,只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越往深处,林间逐渐浮起薄薄的一层雾气,阳光落下,成了一道道光束,使得这片原本有些幽静而冷清的深林,平添了几分梦幻之美。
到山中薄雾渐渐淡下之后,随着一阵浓郁的花香传来,北堂胤麒看到了一片赤色花海,深藏在古老森林之中的一片曼珠沙华的花海。
奈何酒馆就在花海中的那棵最为显眼的古树里,九尾妖狐没有停顿,径直向那棵巨伞般的大树方向走去,北堂胤麒紧跟而去,走近时才发现,这棵高出周遭树木许多的巨大古树,竟是两棵树。
这两棵树斜倚着,之后逐渐交融在一起,两株完全不同的树,最终却是奇迹般的融合,一树生两花,枝叶繁茂的树冠中,生长着一白一蓝两色花朵。
而奈何酒馆,便建在两棵大树树根交融前的缝隙之中,而即便是缝隙,也是大的惊人,足见这两棵树的年龄,必然已过千年。
还未踏入酒馆,除了鼻息间尚存的花香,浓郁的酒香立即扑鼻而来,九尾妖狐已经踏入酒馆,北堂胤麒驻足在门口,估算了一下时间,眉头微微一拧。
而随着酒香传来,他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笑靥如花般的人儿,想到她,他脸上浮起笑意,心中暗道若是苏挽汐来了此处,必然会是欢喜至极的。
落座之后,九尾妖狐便端着一壶酒坐到了他的对面,替他倒上一盏酒之后,浅笑道:“此酒名为解忧。”
北堂胤麒端起酒盏,却是捏在手中迟迟没有打算去喝,九尾妖狐看在眼里,只当他是有所防备,于是问道:“你是怕我下毒害你?”
北堂胤麒回过神,淡淡一笑道:“我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这酒的名字不错,却不知这酒是否如其名一般,真能替人解忧。”
九尾妖狐微微一愣,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蓝发妖魅的男子,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才莞尔道:“此酒倒真无法替人解忧,但想必阁下应该知晓,我这里有一种酒,却是能让人忘忧的。”
北堂胤麒似乎也为自己一番话感到好笑,他微微一笑之后,举盏一饮而尽,随着辛辣的味觉刺激,邪魅俊逸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呵,此酒倒是极烈,”放下酒盏,北堂胤麒收敛神色,正色道:“酒也喝了,不如我们说说关于那些九重弟子的死,如何?”
九尾妖狐默默一笑,饮尽自己酒盏中的酒后,点头道:“他们偶尔也会光顾我这酒馆,陪我说说话,外面的花,他们也会替我打理。”
北堂胤麒见她脸上浮起痛惜的神色,知晓想从她嘴里得知一些事情,只怕需要耐心,独居在深山中,定是十分孤独的。
“若说起来,世间似乎只有在这里,才没有人妖魔之分,”她伸出手撑着脸颊,另一手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上去似乎有些微醺的模样,又喝下一盏之后,才慢悠悠的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被谁杀的?”
北堂胤麒不语,算是默认,九尾妖狐嘴角浮起苦笑道:“我不知道。”
北堂胤麒神色一冷,突然说道:“此去九重驻守树屋并不算远,以你修为,不可能没有察觉打斗时的动静。”
“你想查清此事不如去浑天盟,”面对北堂胤麒的逼视,九尾妖狐也不动气,柔软的手指轻轻捋了捋耳畔的碎发:“我已脱离浑天盟,这些事早就与我无关,不过前些时日君凌天倒是曾经来过。”
北堂胤麒只是看着她,没有接话。
“我很疑惑,九重圣宗来调查此事实属应该,而你...”九尾妖狐又倒了一盏酒,放在唇边却未急着喝,而是微微笑着看向他:“你一魔族中人,不是巴不得他们都死了才好么?”
北堂胤麒依旧沉默,见她不再说话,他沉吟了数息之后,突然问道:“有没有一个叫做风无痕的人来过这里?”
“风无痕?”九尾妖狐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之后摇头道:“来我这里的人,我从不会问他们的身份。”
北堂胤麒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起身便要告辞离去,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九尾妖狐温和的声音:“你可需要一盏忘川?”
北堂胤麒身形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垂眸一笑道:“不必了。”
声音落下间,他的身影一晃,化作一团青黑云雾,消失在幽暗的丛林之中。
许久之后,端坐在木桌旁的九尾妖狐才缓缓起身,目光落在屋外那片赤色的花海之中。
太阳初升,温和的光芒唤醒沉睡一夜万物,也包括苏挽汐,昨天夜里她睡的极香,直到苏醒,她的脸上都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睁开双眼,慵懒的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在院子里睡了一夜,眸光流转,她赫然发现一件宽大柔软的月白袍子正盖在自己周身,而自己似乎正枕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之上。
随着那抹熟悉的香气,苏挽汐立即睁大了双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手捏了捏自己脑袋下的柔软,身子微微一僵,复又不肯相信般的伸出手一路向上探了过去...
直到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小手,她才终于相信,自己似乎抱着一个人睡了一夜!
而这个人居然是...君凌天。
猛然直起身子,抬起头,却见君凌天此时正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此时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君凌天的长袍从她身上滑落,只着一件内衫的君凌天,领口微微敞着,白皙如脂的肌肤似乎隐隐透出几分淡淡的红晕,也不知那衣领是不是自己方才给不小心扯开的。
纵使方才还有些睡意,此时却也立即给吓的清醒了,苏挽汐惊吓般的抽出手,结结巴巴道:“君、君...”
“是师父,”君凌天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随即捡起长袍,抖落树叶穿好之后见她依旧看着自己发愣,他也微微一愣。
这样的呆呆看着他的目光,在以前实在常见,但与以前不同之处是,如今的这双眸子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崇拜和隐忍的深情。
如今只有疏离和惊讶。
“师父,”苏挽汐回过神,连忙站起身后退几步,拉开二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深深呼吸之后,恭敬道:“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君凌天没有答话,默默起身之后,淡淡道:“夜里寒凉,日后莫要在院子里睡了。”
他是在关心她?是不忍叫醒她所以才陪了她一夜?
苏挽汐心中莫名一动,联想到之前的亲密,她有些不适应的抿了抿唇,难道说他们二人之间,以前也是这般亲密的吗?
这样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苏挽汐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出现方才君凌天衣领微敞,神情慵懒的模样,那风华无双的气度令她胸口一窒,脸上顿时红了。
慌忙低下头,心虚般的不敢看他,目光在地上游离间,她猛然瞧见了树下的一个精致的酒坛。
那是什么东西?
“今日教你调息,待你能够御动体内沉睡的修为,到时再教你御剑,”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苏挽汐回过神,抬头间却见君凌天已经走远,她连忙想要跟过去,余光瞥了一眼树下的酒坛,好奇心作祟之下,还是悄悄将酒坛拎起,跟了过去。
“你原本已有修为在身,不过是忘了如何运用...”君凌天走在前方,一路上讲了许多御动内息的方法,直到走到书房门外,君凌天才发觉有异,回过头时,他的神色顿时一僵。
苏挽汐此时歪歪扭扭在回廊里走着,似乎迷路了一般,双眼迷离,脸颊通红。
手里,还拎着听雪酿。
“师父,这个、是什么?好像是酒,又、又好像不是,”几步路的距离,硬是走了许久,才摇晃着走到君凌天的身前,她发觉自己似乎有些醉意,眼前甚至出现了好几个君凌天。
苏挽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喝醉,怎样的烈酒她都有喝过,而方才喝的,分明没有辛辣的酒味,甚至似乎连果酒都不算,为何居然这般大的酒劲?
“唔,没有了,”倒是真的很好喝,比自己之前喝到的酒都要好喝,只不过就这么一小坛,真是可惜,有些许恼意的扔掉酒坛,苏挽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君凌天此时越来越冷的神色。
苏挽汐晕晕乎乎,发觉周遭景色开始出现重影围着自己旋转,这种光怪陆离的奇异感受,似乎是第一次,她歪歪扭扭的向前走,见君凌天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一慌,连忙跟上前去。
“喂,别走啊~”
“你长的这般漂亮,真是让人妒忌。”
“皮肤也这么好,头发也是保养的极好,你是怎么办到的?”
“有没有男子喜欢你?在凡界,我就见过男子和男子......”
君凌天的脸色越来越黑,再也听不下去,连忙伸出手制止了那双又摸脸又拉头发的小手。
北堂胤麒到底教了她些什么?!
心中腾起怒意,君凌天一把将其拎到书房一侧的矮榻上,自己则走到另一侧的书架旁,翻出几本心法书籍,抬眼扫向书架顶端几个紫檀木盒,他握住古籍的手微微一顿。
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转身之际,却见矮榻上原本还坐着的女子,此时歪倒在榻上,发髻松散开来,正醉醺醺的嘟囔着什么。
还是先替她将酒意化去再说吧,听雪酿虽对她身上的伤并无影响,甚至对内息有调理凝聚之功效,但她酒品实在太差,他已然有些无法忍受。
君凌天将古籍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大步上前,坐到她的身侧,刚将她身子扶正,却听见叮的一声,一支墨玉簪子从她头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君凌天手上一停,见那墨玉簪子似乎有些眼熟,而簪子周身流转的黯淡光泽也引起他的注意,伸出手捡起,他探究了一番,发觉这簪子材质不似凡界之物,正要凝气查探,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墨玉簪的另一头。
“还给我!”双眼迷离,脸上酡红,却不忘气鼓鼓的瞪着他,君凌天皱了皱眉,并不知这只玉簪居然能让她露出这般小狗护食的样子来。
心中好笑,却也不松手,甚至故意握紧了发簪,苏挽汐发觉,脸上涨红,大怒道:“这可是我的定情信物,不值钱,你快放手!”
苏挽汐望着眼前数道人影,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拦道抢劫团伙,死死抓着玉簪不撒手,没想那些人影居然闻言松开了手,苏挽汐心中一松,睡意侵袭,混乱的脑子此时只想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起来,”冰冷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苏挽汐这才刚闭上眼,有些不耐道:“别吵!”
“呵,”冷笑传来,苏挽汐心头忍不住一抖,却又懒得去管,酒意上涌,她寻了个舒服柔软的地方,只想好好休息会儿,岂料还没过半刻,自己便被人给拉了起来。
又是那些层层叠叠的人影,真讨厌!
“定情信物?我倒不知,你何时就有婚配了?!”冰冷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怒意,苏挽汐皱了皱眉头,怒囊道:“管你们什么事啊?”
君凌天不知为何,心头的怒意随着不断的刺痛开始侵袭他的理智,一股难言的妒火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将她的身子掰正了,冷声道:“嫁给了北堂胤麒?恩?!”
云兮城的那一声夫君犹如一根刺,死死的刺在他的心头,平时随它呆在角落里并不曾察觉,此刻这根刺却犹如一支利剑插在心口,不将其拔出实在难忍!
“说话?!”苏挽汐即便是坐着,也处于迷迷糊糊之中,却被这一声怒喝惊的一脸茫然,呆呆看着眼前无数个君凌天。
咦?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样多的师父?师父生气了?
疑惑重重的苏挽汐歪着头思考了片刻,立即又被醉意侵袭,眼见双眼就要闭合,牵制住她双肩的手,突然传来凌冽的寒意,随着这股冰冷的气息涌入周身,苏挽汐逐渐恢复了几分神智。
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挽汐有些茫然,脑袋依旧有几分昏昏沉沉,呆呆的抬眸看向面前面若寒霜的君凌天,她眨了眨眼,正要询问,却见那薄唇一动,冷冷问道:“是不是?”
苏挽汐发觉双肩有些痛,背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她侧过头一看才发觉是君凌天正紧紧扣着自己的肩膀,她有些奇怪,亦是心生惧意,是不是什么?
方才自己...
苏挽汐细细回想,脸色唰的便白了,自己似乎将那坛酒给喝光了,而且似乎还喝醉了,不知有没有做些什么疯事来。
所以君凌天发火是因为自己喝了酒?
苏挽汐心中懊恼,万万没有料到从来都未曾喝醉过的自己居然会败给这么一小坛酒,她苍白着脸,认错似得低下头,道:“是...”
是?
是?!
君凌天因她的回答,双手蓦然一紧,随着苏挽汐的痛呼,他似乎浑然不觉,声音冰寒彻骨的问道:“再说一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