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晴含泪低头,却有着份倔强,执意不肯道:“我不愿走,你若困了,你便回去罢,我想再一个人留在这儿。”
亦良奇道:“如今你已没什么可担心了,为何还要留在此地?”
芷晴别过头,呜咽道:“我不愿走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因,若你实在困,你便回去罢。今日能和你说这样一番话,我很满足。”
她握紧了拿着画卷的双手,如何愿回呢?若这样回了,她再清楚不过,到了明日,这样好的一夜便再不会重来。她怎么舍得放下?
哪知亦良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说:“你不愿回去么?好,我也不勉强,你过来,今夜咱们两个就在这月上,我抱着你睡。”
芷晴尚在惊愣中,亦良已将她紧抱在怀中。二人一同倚靠着巨大而古老的树干,芷晴躺在他的怀,听他“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一声,两声,三声……她默默在心里数着,许久后,却始终不觉困。
亦良见她久久不语,便试探着唤一声:“墨熙?”
芷晴应一句,亦良便又是好一阵的沉默。不知又是过了多久,她才终听得亦良再次开口,他道:“若将来有朝一日你当真有机会重返人间,可否答应我,在离开阎尘前,先来找我?”
芷晴沉默,亦良便问:“你这是不愿么?”
“不是。”芷晴垂眸,像迷路的白兔,很是无助,“我只是忽然觉得,当真会有这样一日么?”
亦良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莫非你觉得你难以超过阎尘领主之功?”
芷晴摇头道:“只要我肯勤加苦练,早晚能有超越她的那一日,不过是时间关系,这并不难。”
“那你在担心什么?”亦良不解。
芷晴恍然一笑,抬眸仔细凝望他,郑重道:“是因我觉得,以今日阎尘与小阎尘的关系,我实在不知疏燎大人是否会留阎尘再过一个百年?亦良,他是你的爹爹,你能告诉我一个答案么?”
亦良沉默不语,芷晴仿佛也明白他的心意,犹自一笑,低首道:“抱歉,我知道这样的问题让你为难。”
“倘若我能坐上小阎尘领主一位,我向你担保,在我继位的年月里,我必与阎尘和睦,绝不起任何冲突。这是我和你的保证。”
芷晴望着亦良一脸郑重,竟从心底觉得有几分好笑意味一点一分的渗透出来,“且不说你是否真能如愿坐小阎尘领主一位,即便你能坐上,许多事情,也不一定会如你所想中那样发展。正如今日,倘若不是娆师姊,只怕此时此刻,阎尘已与小阎尘水火不相容罢?你瞧,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关系,便可能引发得起这样无法承担的后果。”
亦良思索良久,微笑道:“那我们再换一个约定可好?若有朝一日你得以重返人间,只要那一日我还活在小阎尘,你便来找我。无论那时已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答应我,只要咱们都活着,你便一定要来找我,这一点你必须答应我。”
芷晴虽是在心中闪过无数疑问与苦笑,却始终不忍拒绝他这样的小小要求,又或者在她心中,的确盼望着能在临走时再看一眼曾经这个爱过的少年。故此她淡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无论那时已是怎样的物是人非,哪怕你早已认不得我,我也和你保证,必会来看你。”而在说到“你早已认不得我”这七个字时,她甚至清楚听到自己心脏漏掉的一拍,“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样。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若死了,到那时,你要我还能来小阎尘找谁?”
“我不会死,你更不许。咱们都好好儿活着,墨熙,我要你永远记住,这是咱们两个的约定。”
她含泪,却面带微笑的躺在他的怀中。沉静了,便如时间也停滞了那般,连月光也是格外柔和的,不忍心打破这份难得的和睦。
亦良望着怀中女子,想她已经熟睡了,望着那张被她紧紧拽在手中的画卷,一颗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难过得要命。正欲离去,身后那个女子却说:“你要答应我,如果我走了,我回到了人间,你要娶她,娶梦柔……我能看出,她是真心喜欢的,她爱你,固然她性子不好,她一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难过。”
“我这样快就忘记我是怎样和你说的么?我绝不会娶她。”他转首,才发现原来适才那一句,不过只是芷晴在梦中的一句低语。她究竟梦到了什么?是自己么?
他一笑,必定是自己了。能在她梦中出现,他是欢喜的,可却又为着那一句揪心的话而深感难过。
他重又走回芷晴身侧,缓缓俯身,有无尽的悲伤夹杂在声音中,难以掩饰,“墨熙,我真恨上天不公平。我多喜欢你……却无法娶你。你说你从前是那样的美,呵,我多想能在那时遇上你。若能……我甘愿舍弃小少主的身份……我却知道,这样的想法不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永远都不可能……而我能做到的,不过只有能让你再最后的最后,能让你笑靥如花,也让我自己看到一个最美的墨熙,最美丽的……袁芷晴。”他顿一顿,哽咽道,“若那时,你愿意……”
他却自嘲的摇一摇头,止住了自己欲说的话。沉默着,缓缓拉过她的手,低首,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稳稳落在她眉心。她眉目平和,这样平静的她,仿佛,也是很美的。
他犹记得那日,不过是几个侍女嬉笑着,仿佛是在说什么极有趣的事儿。他觉好奇,便上前去听。
那时侍奉母亲身侧的侍女,母亲一向严厉,绝不许侍女私下里议论左右。除却好奇,他更想见见是怎样大胆的侍女,敢这样违背母亲之命。
只听其中一女笑嘻嘻道:“不想阎尘中竟有这样的女人。长得这样丑陋骇人也就罢,居然胆敢在众人面前羞辱少主!”
另一女道:“从前只觉咱们夫人容貌已是稍有,原来这世上,还当真有比夫人更丑的女人!看来往后,咱们还真不能轻易小觑了阎尘。”
这才发觉,一切缘分,皆从这一刻起,便已悄悄注定。正如扑身蛛网的飞蛾,即便用尽全力,也难能挣脱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