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无念才明白了李平的打算。
此刻的李平的确不是他的对手，而他有逝水诀在身，论恢复的能力李平肯定也是远差于他，但他却漏算了一点，那就是他如今正是身陷重围之中，在五千大军的不断围攻之下，他又哪里有机会安心恢复内力？
而周围的大军不会攻击李平，所以李平的恢复能力虽然不如他，却胜在无人打扰，可以专心恢复内力，待内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再次上来与他对战。
或许一次两次他还能将李平击退，但他的内力一直处于消耗之中，而李平则是在不断地恢复着，此消彼长之下，终有一时他会敌不过李平，而到了那时，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还有一点就是，他在状态良好之时能够轻而易举地抵挡住周围士兵的攻势，而随着他状态的越来越差，这些士兵对他的影响也就会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甚至不需要李平动手，他就会被这五千城卫军给硬生生地堆死。
碧烟瑶也隐约察觉到了此时他们的境地，低声道：“臭小子，你……还撑得住么？”
无念沉默了一会，看着因他受伤而士气大振的城卫军士兵，咬牙道：“撑不住……也得撑下去啊！”
随即他笑了笑：“况且就是要死，我也要拉千八百个垫背的才行！”
说罢，再次拿起战斧，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围上来的士兵。
碧烟瑶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浅浅的却十分动人的笑容，轻声道：“如果要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到了此时，她也不指望她碧天成之女的身份能够将她保住了，因为他们的头上被扣上了谋害马龙虎的罪名，等他们一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以碧天成的身份，就算再护短再愤怒也不能不讲道理。
就算碧天成爱女心切，铁了心要为他们报仇，也不可能将这五千城卫军尽数杀了。因为碧天成是大庆的国师，他若是屠尽了今夜参与围杀的士兵，那么极有可能激起大宁大庆两国之间的矛盾，到时死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五千人了。
倘若是只除恶首，此间又无人知晓李平与那锦衣公子的来历，马龙虎族弟这个身份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天大地大，谁知道他们到时会躲去何处？
所以除非他们能够冲破重围，或者有人出手相救，不然他们就只能白死在此处。
可是能在这五千人的军阵中来去自如的，恐怕也只有后天巅峰之上的高手了。但如今福来歌早已经离开，其他的后天巅峰高手又已经追查黄泉刀的下落去了，又哪里有人能出手将他们救下？
可以说，他们如今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几乎没有半分生还的希望。
绝望之人往往会分化出两种极端的情况，一种是万念俱灰而束手待毙；另一种则是临死之前奋力拼搏，哪怕只是徒劳。
无念显然就是后者，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反倒是将生死给看开了，战斧挥舞之间，没有丝毫吝啬自己的内力。战斧每一次呼啸而过，都会带起一蓬刺目的鲜红，那是死亡的颜色。
无念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为什么人的鲜血会是红色，将死亡渲染得这般炫目炽烈。
或许是为了在生命的尽头来一次最彻底的绽放吧。他想到了这么个可笑的回答。
因为这些士兵的生命绽放得是如此地可笑，还有可悲，他们至死都不知道，他们一心要杀死的凶手，此时正安然地躲在后头看他们的笑话。
除了可笑与可悲之外，无念的心中还有其他情绪，或是不甘，或是愤怒……却唯独没有可怜，虽然他们确实值得可怜，但无念却没有。
或许之前是有的，但当他想到自己并不会因为这点可怜而心慈手软之后，就将这无用的可怜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路冲杀，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死在他手中的士兵就已经不下五百之数，硬生生地让他走出了一条鲜血与尸体铺成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依旧在向前延伸着。
士兵们的心中早已没了恐惧与软弱，在同袍鲜血的刺激下，他们早已忘了他们与无念之间的差距，心中所思所想的，就是杀了前面那个恶魔。
也只有在他们临死之时，才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么的弱小。可惜到了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只能最后发出一声痛苦惨叫，然后倒在血泊之中。
然后他们的惨叫与迸射的鲜血，又刺激着后来的士兵继续向前……
前赴后继，说的大概就是这般，生命到了此时已是如同草芥。可笑的是他们没有死在沙场之上，而是死在别人的阴谋之下，换不到半点功名，只换得到阴谋家茶余饭后一声得意地笑。
无念此刻也没了什么特殊的情绪。
向他冲上来的，有如他一般年岁的年轻人，家中或许有望子成龙的老父老母，或许有崇拜着他的弟弟妹妹；除此之外又有满面胡茬的中年人，恐怕已经是几个孩子父亲，年幼的子女们应该还在家中等着他用饷银买糖回去给他们吃……
他本是一个善良之人，可就是今夜的时间，他所杀之人已是比他过去十八年来杀的还要多出数倍。他不知道他已经杀了多少人，还要杀多少人；也不知道他破坏了多少个本该是幸福美满的家庭。
或者说他不想知道，他强迫自己变得麻木，不去想这些事情。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杀戮，因为他还不想死，他不甘心让那背后主使之人看着他的尸体开怀大笑。
无念看着一地的尸体，心中暗道：“我若能逃出生天，一定会将李平杨忠还有那锦衣公子杀死，替你们报仇。”
在他看来，这些士兵虽然是他所杀，但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不管这是不是在推卸着责任，但至少会让他的心里舒服一些。
没过多久，李平又再次出现了，看他的模样，似乎恢复了不少的气力。
李平似乎说了一些讥讽的话语，但无念却充耳不闻，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挥起战斧便砍了过去……
一炷香后，李平再次喷血后退，只是他在后退之前，在无念的右胸留下了一个掌印。
此战之后，无念的状态已是极差，不仅受了内伤，体内的内力更是即将枯竭。然而四周围着的士兵依旧是看不到头，于是在碧烟瑶的惊呼声中，他直接使出了唤潮诀。
唤潮诀让他恢复了三成的内力，却也让他的内伤加重了几分。
他咳出一口血痰，又再次挥舞着战斧冲到了前头。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不用李平出手，那些蜂拥而上的士兵都能偶尔在无念身上留下伤口了，虽然都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伤，但对士兵们士气的鼓舞却是极大的。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在做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之时，只要稍微取得一点点进展，就能让他兴奋好久一般，虽然很奇怪，但却是事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念已经不再让碧烟瑶动手了，一直死死地将碧烟瑶护在身旁，所有攻击都让他一个人接了下来。
“臭小子，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你先好好休息，等我杀累了，再换你来，我们轮着上，或许能坚持久些。”他说道。
“那为什么不是你先去休息？”她又问。
“因为……”
他笑道：“我是你丈夫啊！”
一个丈夫，遇到危险之时，又怎能让自己的妻子抢在前头？这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而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担当。
碧烟瑶默然，眼角渐渐噙出了泪花。
无念大笑，挥着战斧，一人应付着所有的攻击。
……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念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受到伤也越来越重，而他的左臂之上，更是多出一道半尺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这是剩下三名校尉中的一人留下的，而这名校尉为了砍出这一刀，整个人被无念一斧子拦腰砍成了两半。
无念的伤口与校尉的残尸让周围的士兵彻底疯狂了，全都视死如归地向无念冲杀了过来。
“啊~~~~！”无念一声长啸，战斧猛地横扫过一圈，在一阵惨叫声中，血花飞溅。
此时的无念就好似从血海之中走出了恶鬼，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淋了个通透。从那两名士兵身上剥下来的衣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里面被染成鲜红的里衣。而他那一头梳理好的头发也已经散开，被鲜血浸染过后，湿哒哒地黏在他的脖子还有后背上。
无念感觉自己就好像泡在血里一般，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十分难受。不过让他最难受的，还是身体上传来的剧痛——他的伤越来越重，外伤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内伤。
除了使用唤潮诀的后遗症之外，李平的那一掌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虽然那一掌的掌力不强，不需要多少时间，他就能恢复过来，但关键是没有时间给他恢复，他只能靠着体内的内力自行抵抗。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虽然已经将掌力给祛除，但由于耽搁了太久，这掌力已经将他的经脉破坏了许多，若是此时拉开无念的衣服，就会看见他的右胸已是一片紫青之色，已不单单是一个掌印那般简单了。
而就在无念此刻状态差到了极点之时，李平又再一次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