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帐内点着暗黄的灯,左沉之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一身淡雅的儒袍,一头银白的长发,桔色的光下,消瘦的身躯因为刚刚的激动有些颤抖,胸膛些微的起伏,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主公。”卜明担忧的看着他,轻轻递上一杯茶。
左沉之皱着眉摇了摇头,薄唇紧抿,下一刻,却从怀里掏出个素白的帕子,捂住嘴闷闷的咳起来。
“林正,快去唤军医!”卜知茫然的脸上带了惊慌,急急道。
“哎!”帐内的一角,虎背熊腰的林正站起身向外走,一错身,却看到了我和花湘。
“你们就是钟家派来的人?”
“是!”
左沉之闻声也望过来,手里的帕子不自觉的拿了下来,苍白的唇角挂着鲜亮的一抹红,触目惊心。
“快请进吧!”他轻轻道,微不可查的虚弱。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说什么,可是终究,徒然。
手心紧紧的攥着,指甲就要陷入肉里,只是下一刻,却被只微凉的大手包住了,紧紧的包在了掌心。
“公子,进去吧!”
花湘侧过脸来冲我微笑,一如第一次见面时淡淡却暖暖的微笑。
我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口,“左公子,在下是钟楚山钟老爷的,谋士,今日前来,是受了我家主公的命令,劝公子撤军!”
谋士,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暂且算是谋士吧。
“公子请坐,”左沉之黝黑的眸子上下打量我一阵,“不知公子贵姓?”
“无姓,单名一个玉字。”
“原来是玉公子。”左沉之淡淡的笑,面色一如既往的柔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柔和,可是现在,一样的五官,一样的气韵风流,却让我心里酸涩难耐,看着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酸涩难耐。
左沉之,你这是又何苦!
“左公子,玉某方才冒犯,无意中在帐外听到卜先生和你的谈话,在下认为,卜先生所言极是,如今局势下,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但是硬撑下去决不是上计!听你们话中之意,左边的张贺已经动手了?”
“是!”左沉之点头,“他与淳于冥暗联手,两面夹击,而且事先早有防范,所以才占了先机,以致后来我们都被他们牵制,动弹不得。”
联手?对了,我早就应该想到张贺和淳于冥暗之间有勾结,上次去沧州,明明是张贺的城池,淳于冥暗叫阵他却应都不应,况且,以淳于冥暗的本事,一个沧州拿下轻而易举,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看来是早就和张贺密谋好了,等着算计彦万年!搞不好那次打斗,也是故意试探我的!
算计不到,看来我还是轻敌了。
“左公子,以玉某之见,现在撤兵才是上计,五千兵马,选出一千做障眼法,一路由水上,引开淳于冥暗的势力,一路从左边,暂时缓住张贺的堵截,剩下的人,连夜撤退,然后,封城!”
左沉之慢慢站起身,走出来,宽大的袍子轻轻晃动,更显空荡,“钟老爷的好意沉之心领了,撤兵是不会的,若是真有心助我,我想借一万兵马!淳于冥暗并不擅长水战,但却兵强力壮,加之张贺从中作梗,暗中偷袭,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现在时节,正是雷雨之际,西江水涨,江面多有雾气,他们本就怯懦,必不敢轻举妄动,是个作战的绝佳时机!”
左沉之边说边轻轻的咳嗽,脸上却有了神采,“沉之想恳请玉公子,帮我向钟老爷讨个人情,这仗,不能停。”
“即便有胜算,攻过去,不过占了一城半池,身后又是万里敌国疆土,你如何自守?”我皱眉,他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公子心里想什么,玉某也略之一二,依在下见,不过痴想!明知不可为,却为之!”
心里压抑,都这个样子了,他已经都这个样子了,如何还要这样固执。
左沉之眼眸一暗,面色带了尴尬,但却释然一笑,“明知不可为,的确,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以做却还是做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左公子,钟老爷有句话让玉某带到,不过,”
我说着看了看卜明他们,左沉之会了意,淡淡道,“卜明,你先带卜知下去吧。”
“好!”卜明应了声,扶着卜知向外走去,临到帐前,卜知却停了步子,背着身,轻轻问,“公子姓什么?”
心里一跳,我忙压低声音,回道,“玉,王字下面一点!”
卜知没说什么,顿了顿,走了出去。
轻轻舒出一口气,回过脸,却发现花湘也不在了身边,心里一惊,忙向门口望去,却只看到他缥缈衣衫一角,慢慢隐入无边夜色,无边的孤单夜色。
“玉公子有何话?”左沉之见人都出去了,疑惑道。
“我家主公说,五小姐半月前来信,报平安,说一切安好,这是信,”我从怀里掏出事先写好的信,递到左沉之面前,“主公说,小姐已然嫁做他人妇,你们今生已是有缘无分,当日你伤她至深,如今又为情所困,也是段孽缘,不如及早醒悟,不要再这样执迷下去!”
“信,信吗?”左沉之面色一瞬间惨白,双手些微的颤抖,却强装镇定,接过信,细细的看,仿佛要看进心里。
半响,再抬眼,要说什么,才开口,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脏了他雪白的衣衫,他却顾也不顾,只是拽着衣袖,小心的擦拭着信上的血迹,一点一点,认真的擦拭。
那样喜爱干净的一个人,见不得半点污迹的一个人,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狼狈,不顾唇边的血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面前那张薄薄的信笺。
“左公子!”我轻轻唤他。
左沉之茫然的抬起头,深入幽潭的眼睛没有半丝神采,死寂一片。
“玉公子,”他看着我,凄然一笑,仿佛即将陨落的星斗,“你可知,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什么?”心里莫名的慌乱,我茫然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他却后退一步,远远的看着我,却又不是在看我。
“灵儿,恩断义绝,如果我们从此后恩断义绝,我又为何还要凄惨的活在这世上!为何?”
“你,”
刚要开口,却见他修长的身子,似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力量,如同断翼的蝴蝶,翩然,倒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