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位于官道附近的寺庙，这格局倒是和在昌黎城外十分相似。只是这里的寺庙倒是比昌黎的庙宇要簇新许多，只是此刻官道附近也一样空无一人，让人直觉得心中都空空荡荡起来。
月色越发温柔明亮起来，直让人觉得心中都带着说不出的缠绵与柔和起来。过了许久，泉方终究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问道：“皇上，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微臣离开皇上身边，其实也不过才数月而已，但是今日再见皇上，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皇上，这数月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紧皱着眉头的男子顿时回过神来，片刻后才慢慢说道：“并无何事，或许是因为数月不见，所以你才觉得我变了吧。”
赵雍的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看上去，似乎和从前的确是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忽然沉默下来的泉方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月色如水，似乎是将一切都带回到了很久之前，“皇上还记得几年前的事情么，那个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子而已。”
彼时先帝醉心于寻求长生不死之术，导致所有的皇子们多半都蠢蠢欲动，试图寻常能够让自己在王储争夺之中能够脱颖而出的办法。结交大臣，掌握军权、控制言官……零零碎碎不一而足，当时朝政混乱，几乎是朝令夕改，不成体统。
然而韩家，却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送到了桐华宫里，和年幼的皇子作伴。
“皇上后来登基的时候，曾经对微臣说过，绝对不会将微臣看做是外人。还有鸿飞，他原本只是寻常的太医，也是得了从前娘娘的提拔，所以才会有今日。曾鸿飞少年郁郁不得志，母亲都快要病死，然而太医院里那一点薪水，根本就不够他赡养自己的母亲，是娘娘恩德，用自己的首饰拿出去典当换了银子给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日后能够护持殿下安好。”
“我记得。”赵雍的心思多半都放在破庙之中，然而此刻听见泉方的话，目光也变得有些许恍惚起来。
在桐华宫的日子，似乎就是近在眼前。然而心底却又无比清楚的明白，这一切，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全都化作梦幻泡影，转瞬间就消失于无形之中了。
“是啊，皇上后来登基，对我和鸿飞也仁厚宽容。甚至从来不曾在我们二人面前称过朕，只是后来微臣死谏，到底君臣有别。皇上就是皇上，您已经走上了帝位，那是一个十分孤独，旁人也无法与您分担的地方。虽然微臣也觉得于心不忍，但还是告诉过您，皇上就是皇上，只能用朕，却不能用我。因为朕那个字，是独一无二的。”泉方看着自己少年的君主，心中之觉得怅然若失。
“但是皇上，您的心似乎又开始动摇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您变得软弱起来了？”泉方终究还是慢慢说了下去，“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圣女么，皇上应该知道，她来历不明不能深信。一旦出了纰漏，立刻处死也好过会成为第二个九黎。”
赵雍的目光顿时陡然一怔，过了片刻后这才说道：“没有。”
然而那一句话回答的太过急促，泉方的嘴角却露出了淡淡笑意，过了片刻后才说道：“是么？皇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也慢慢习惯了我字这个称呼呢？是因为那个中箭的圣女么，微臣记得自己离开皇宫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是个寻常女子，此刻，竟然已经对皇上来说，变成了如此重要的人了么？”
赵雍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一路上走来，他和思幽，的确是曾经并肩患难，生死一线。然而在这样的并肩之中，夹杂着的，依然还是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他从未忘记自己是天下的君王，即便远离了帝都，也知道自己最终要回到何处去。
然而一路走来，原本那个怯生生的女子，似乎在这一刻，也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们之间，或许是真的有过动心，但是难道，就没有夹杂丝毫的互相利用么？
“泉方，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朕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忘记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赵雍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似笑非笑的说道。
然而听见这话的泉方却微微收敛了睫羽，片刻后，这才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依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其实微臣想说的，是这个人如果心怀不轨动摇大业，自然是立刻处死为好。作为一个明君，最重要的便是天下。”
“不可为任何事而动摇了天下，但是皇上……如果觉得有一个人当真那么重要，为何不说出来呢？”那个素来温和沉静的年轻臣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是让人觉得始料未及。
“难道在皇上的心中，泉方是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只希望自己的君主灭绝人性，一心一意为权位而谋夺么？”看着赵雍眼底闪过的诧异，泉方似乎也有几分无可奈何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说道：“皇上，天下可以徐徐治理，但是皇上却要明白，天下纵然一直都在皇上手中，但有时候，却未必能够握住一个人的心。”
“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清楚的。”然而原本深情坚硬的君王，却在这一刻露出了怅然的神色，“思幽她说过，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王都。这里并非是她久留之地，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远走高飞。但是帝座，就像是黄金锁链一般，一层层束缚着我。如果不做皇帝，我又还能去做什么？”
“况且叔父心情息怒不定，与其说他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想要争夺帝位，但是这份野心实现了之后，叔父又究竟要何以为继呢？”赵雍仰起头，看着天际高高悬挂的那一轮明月，轻声说道。
他从来不曾真正和这个天下接触过，但是离开帝都一路前来，看见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原本是在奏章之中才会出现的黎民百姓，如今都变得有血有肉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