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一定会留在皇宫么?”思幽微微眯起了眼睛,淡淡说道。
“一个人要留在哪里,是要听他自己的心怎么说,反问旁人,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思幽,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想过留在赵雍的身边?”将夜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不过思幽倒也并没有真的觉得生气,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真的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是想留在赵雍的身边,真的有过这一瞬的念头么?想放弃一切,留在那个男子身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所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却还是……想要留下来。
她可以欺骗将夜,但是骗不了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没有逃过将夜审视的目光,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你心意已决,那么这番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当然不是……”然而思幽却霍然一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你别误会,将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只是,有些迟疑罢了。我没有忘记,如果我决定留在这里,那么……我永远都会是一个圣女,就像是九黎一样,我们是和神庙里两位供奉的雕塑一样,没有悲欢喜乐,不能娶妻生子。九黎或许贪恋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但是权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她不愿意留在这里,也不愿意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傀儡。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慌神了而已。”思幽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不会留下来的,无论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和你游历大好河山,对我来说,都比呆在神庙里,成为一尊石头雕塑来得好。”
“思幽。”将夜轻轻叹了一声,“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话。”
不该说的吧,原本还有明媚动人神色的女子,此刻就像是一块木炭烧透了,那一点火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不过只是一块焦黑的木炭。自己,是不是太过尖锐了些?
“当然不是,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思幽摇了摇头,对将夜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局中的人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来点拨,而将夜对思幽来说,就是那样良师益友一般的人。
“赵雍是个很有天赋的皇帝,我的师父曾经离开神庙四处云游,就是为了寻找师门的秘密。对赵雍,虽然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颇有研究。毕竟先生曾经想过进入皇宫寻找通灵宝玉,因此在皇宫也呆过一阵子。”将夜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在桌面上。
他的神色沉重,有几分吞吞吐吐,不过还是缓缓说道:“思幽,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的师父一生钻研星象,博古通今,他识人的本事我从来不会怀疑。几年前师父就和我说过,紫微星原本黯淡,但是赵雍继承天命之后,星芒就越来越盛了。”
“继承天命大统,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思幽虽然不懂得星象,至少还是知道紫微星是帝星。由谁继承大统,紫微就是谁的星宿。
“或许会是一件好事,但是先生曾经说过,天命两分,世上的事情不到最后一秒,谁也不敢断言那就是天命所向。秦王和赵雍,究竟谁掌天命,谁也不敢妄言。但是师父曾经说过,赵雍是天生的君王,他要走的,是称王称霸之道,而不是人间儿女情长。”
“一饮一啄,都有定数。他既然绝情弃爱,要走上帝王的孤绝之道,那么就注定了此生,不会有任何人陪着他白头偕老,那是注定的孤绝之路。思幽,赵雍自己不会不知道。他未必,是真的对你动了情。”将夜的声音低柔而温和,然而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刮在思幽的心上。
“我知道。”然而面容苍白的女子,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是帝王,绝情弃爱,原本就是寻常事。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就连寻常女子都没有自己做主的自由,更何况是皇帝。”
“你明白就好。”将夜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寻常,这些话,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可是……因为对方是皇帝,因为你是圣女,所以我才不得不说。”
“我明白。”思幽点了点头,“将夜,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现在……真的有些累了。”
对方微微一怔,这才站起身道:“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去那个地库,恐怕更加危险。”
“你也是,我们两个不会武功,进去之后,更要小心才是。”思幽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低声道。
然而就在将夜转身离去之后,她却像是虚脱了一般,整个人脚步有些踉跄的跌坐在了床榻上。
一个人要去哪里,问别人是没有用的,要问自己的心。她素来以为将夜温和,没想到真正睿智毒辣的时候,原来也并不是逊色于任何一人。
他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只是却依旧含笑如仪,并没有想着要揭穿,而是不动声色的这么提醒自己。是啊,骗得过别人,终究是骗不了自己。那个男子站在庭院之中,眉眼如一笔山水浓转淡,自己当初跌跌撞撞的离开,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那一刹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呢。
她并不觉得恐惧,也并没有想过那是否只是赵雍的戏言。一个人动了心,原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心有余悸。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吹熄了灯烛。黑暗就像是潮水一样,忽然蔓延了过来,思幽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再去追思,只恨不得此刻身在无底深渊,而她只需要不断的沉下去和跌落。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阴沉的可怕,就好像是在无声的预示着什么。思幽自己去打了水来洗脸,寻常她都是醒得比任何人都要晚,但是此刻庭院之中寂寂无声,只有她打水洗脸,好像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似的。
“姑娘……这么早就醒了?”胖胖的男子有些猥琐,眼睛也有些泛红,看来是哭了一整个晚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痛,思幽此刻倒是能够感同身受,如果自己无法回去的话,那么父母应该怎么办?岳星此刻,大概是和自己经历着一样的痛苦吧。
“已经不算早了。”思幽微微笑了起来,又为他也打了一盆水,对方昨天似乎真的好好沐浴了一番,身上的气味也已经消失了,只不过思幽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不该开那样的玩笑,她将毛巾浸润在井水中,井水冰凉,但是擦在身上也说不出的舒爽。
秋意已经渐渐变的浓烈起来,此刻冰凉井水泼在人的脸上,倒是说不出的让人精神抖擞。岳星似乎有些怕冷,战战兢兢的擦了脸,不过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笑起来傻头傻脑的,思幽终于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好了么,你先回去歇着,他们起来之后,我们就去那个地库。”
“可是……姑娘你们还不走么?那地方那么危险,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寻常人,那位公子昨天看见那么多的金子,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思幽神色微微一黯,倒是并没有立刻说下去。赵雍自然不会将那些金子看在眼中,他坐拥天下,这些金子迟早会运往国库,而大胤百年和平,不知道金银财宝又有多少。至少她在宫中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所谓的府库银两告急,也从来不曾看见有人提起过国库。那是天子府库,若是赵雍首肯,谁也不敢打那笔银子的主意。
赵雍……是皇帝啊。自己可以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喊他的名字,但是却无法否认,那个人是皇帝的事实。对她来说,身份的鸿沟,是无可逾越的烙印,每每提起来,都让人觉得忍不住想要叹气。
“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啊。”岳星挠了挠头,一时间又愁眉苦脸起来,“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我不该问的,你们身份尊贵,肯定……”
“好了。”思幽却莞尔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你并没有说错什么,他的身份的确很尊贵,但是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等会儿收拾好了,就带着你父亲的骨灰一起回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炎罗城的事,忘记,比记得要好。”
“我知道了。”岳星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回到了自己房间去收拾东西。
这一刻思幽反倒真的有些羡慕起他来了,有些人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她不行。她的宿命,什么时候已经和赵雍,无声无息的缠绕在一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