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明所以,那混混却知道,这算命师并没有胡言乱语。那夜夜出现在他床头的红衣女人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秘,谁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人一向作恶多端,自诩神鬼不惧,可真有这么个红衣飘飘的长发女鬼天天跟在自己身边,任谁都得吓坏半边胆。也幸亏是他胆子大,能将这件事憋在心里,若是换了一般人,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精神失常了。
如今这算命师竟然能一语点出这件事,想来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先生,先生我知错了!求先生救我!”混混最近几日的确觉得精神恍惚,身体越发虚浮,便对那句“命不久矣”的论言深信不疑,此时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头,求这算命师救自己。
“若想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算命师慢悠悠地说。
那混混听到算命师总算开口,终于停止了磕头,仰着脑袋巴巴瞅着算命师,正要开口说先生吩只管咐一定言听计从,却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些骚动。
人群退散开,一个虚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下跪倒在算命师面前,一言不发先是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围观的群众又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时一个农妇模样的人走到那年轻书生旁边,也在算命师面前跪下来。
“哎呦我见过这个女人!不是前几天领着算命先生出城的那个农妇吗!据说她家的秀才儿子都快病死了……嗯?难不成这书生就是她儿子?”
莫辰看到那年轻书生时就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还感叹,这书生命真硬,竟然挺过了那场劫数,估计这是来给神棍报恩了。
“先生在上,请受老妇和小儿一拜。”妇人泪流满面也跟着磕头。
算命师急忙让两人起身,那年轻书生扶着母亲站起来,自己却再次俯身而拜,对算命师道:“承蒙先生指点迷津,救得在下性命。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此生无论身在何方,身份几何,都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你能度过这场劫难,也算是你命中应得,不必谢我,只求你经此一事,以后不再受痴缠之苦,得心中自在。”
书生再次谢过,看了母亲一眼,那老妇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呈给算命师,“先生救了小儿性命,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但从头到尾,我们也不过只是给了先生两文钱,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昨天我们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老黄牛卖了,换得这点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请先生务必收下。”
算命师忽然哈哈大笑:“就说这位小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将老黄牛卖了,也算是赶巧,正好可以收拾了铺盖举家离开这里,去往别处避难。这些银子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对你们来说却可充当路上的盘缠。”
这书生和老娘家住城外,一早赶路到此,自然没有听到那关于地动的预言,因而不解问:“哦?先生所言避难,是何意?”
“十日之内,此地必有地动之灾,届时天崩地裂,山川变道,屋毁人亡,逃无生路。你所在村落也会受到波及,还是迁到附近的沛城吧,那里的风水五行也适合你。”
听说将有地动,那书生和老妇也十分惊讶,却也只是愣了那么一眨巴眼睛的功夫,便双双低头称是,“谨遵先生教诲,我们这就回去准备迁移之事。只是这银子……”若是真的要搬家,他们确实需要一笔钱,把这些钱给了算命师他们也就一毛不剩了,还能往哪里搬,难不成一路要饭?
“去吧。”算命师却只是一摆手。
老妇和书生感动得热泪盈眶,见算命师态度坚决,便将银票收起来,再次拜谢。正准备离去时,那书生趁母亲先走一步的契机,留下来压低声对算命师道:“先生,妙儿她的魂魄,可曾超度?还有轮回转世的希望吗?”
“自然。”
书生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一段心事,继而又苦笑道:“先生,若是我说我从不后悔结识妙儿,您可觉得我执迷不悟?”
“哦?为何觉得执迷不悟?”
“她毕竟是妖,又险些害得我性命不保……”
“那你可曾恨她?”
“不,我爱她,直到现在还爱她。”书生提起那兔妖,眼中依然饱含柔情,“实不相瞒,先生走后的那一夜,我身体情势十分凶险,好几次感觉自己意识陷入昏睡,虽然我当时知道自己这一睡,恐怕后半生只能做个行尸走肉般的傻人,可我依然没办法控制自己,总觉得看破一切,觉得这世间一切皆空无,人生已了无乐趣。但就在关键时刻,我看到了妙儿,她一直在梦中鼓励我,让我好好活下去,让我重新开始,让我考取功名,孝顺父母,甚至为家族延续香火……说来不孝,可我的确是为了她才醒过来的。”
算命师在书生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静静听着,也不曾打断,直到书生说完,才笑问一句:“所以,为何觉得执迷不悟呢?”
那书生一愣,似是没懂算命师的话,可是很快他便顿悟。
是啊,妙儿与他,原本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纯洁美好,又何曾有错?只是最后爱念成痴,进了魔障,才险些出不来,误了卿卿性命。如今他已出了魔障,却并不意味着要否定那段感情。如此至死不渝的爱,所带给他的并不只有灾难,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力量,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
书生最后又冲算命师深深一拜,恭敬地正面退后几步,才终于与老母相携离开。
等这一对母子走远,人群中倒是有不少心思活络的人悄悄追了上去,直到追上那母子问清了他们与算命师之间的渊源,有一部分人便当即决定回家打点行装,准备趁夜前离城。
人多口杂,这算命师如何在那秀才母子家大展神通的消息不胫而走,又有不少人觉得这算命师有些来头,对于他所预言的地动之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也跟着整理起家中细软,悄悄将自家的牲口牵去集市上卖。
这边天街算命摊前,那混混还跪在地上,他离得最近,秀才母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更是看神仙一样看着算命师,眼巴巴等着求点拨。
“若想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算命师看了眼混混,准备继续前言。
“做一件事对吧!”混混不等算命师说完就抢过话来,“成!您说!别说做一件事,就是做一百件一千件,我也愿意听您的吩咐,一定全数照办!”
莫辰方才还一直沉浸在秀才临别前与神棍的对话中,听到这里总算回过神来,见那混混一脸热切看着神棍,忽然升起一股同情心,转过头看看神棍,总觉得这家伙憋着一股坏水,那混混八成要倒霉了。
果然,只听算命师道——
“既然如此,先为你家那只枉死的狗办一场丧事吧,你需为其哭丧守灵,摔盆扶棺。待超度了那狗儿的亡魂,我自然会救你。”
噗!莫辰饶是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神棍会憋出这么个坏主意。
混混愣了愣,旁边围观的人中也不乏忍笑的声音,只是怕惹恼了这无赖,才强行憋着。
“给,给狗办丧事?还,还要哭丧?摔盆?”混混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愿意么?”
混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疤脸扭曲得像窝瓜,“不是,不是……先生,可是要给狗办丧事还好,哭丧摔盆就……那我不是认狗当爹了么。”
不说还好,混混这么一挑明,后面的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哄笑起来。
“若非如此,我便救不了你,请回吧。”算命师语气一冷,就开始转身整理桌椅,将混混先前摔到地上的签筒等物一件一件捡回来,只可惜那个装钱的碗碎了,里面的铜板散了满地。
“你这老神棍是找死么……”几个小弟看不惯,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过来,更有甚者,见算命师要去捡铜板,还伸出脚要踩他手。
“都给我滚开!”
混混一声吼,将那些小弟吓得缩回来,转而开始低着脑袋帮忙一起捡铜板,也不敢贪没,悉数放回算命师手中。
“既然是先生吩咐,那我这就回去准备。”混混纠结了很久,最后只能认命道。
“嗯,明日卯时是吉刻,就在那时发丧吧。”
混混带着人灰溜溜走了,没有回家,反而去了城另一边,对准一户人家踹门而入,把里面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揪出来一顿胖揍,一边揍还一边骂:“日你的,就是你这妖道,害我得罪了真神仙!杀了自家狗儿,招了不干净东西在身边,打死你!”
嘴里叫嚣着,却终究没有弄出人命,把那山羊胡暴打一顿之后,混混就带人离开了,忙着去给新认的狗爹爹办丧事。山羊胡哎呦哎呦地爬起来,一双三角眼越发怨毒。
原来,在“两文一位”来之前,他一直是本城最有名望的阴阳先生,不少人家来请他看风水测八字,甚至一些大户人家还常年会供奉他,求他帮忙消灾解难。可是自从这个“两文一位”来了之后,他的生意大不如前,于是便兴起歪念头,雇了一帮小混混去砸那人的算命摊子。
这山羊胡哆哆嗦嗦回到自己的房间,床内摸了摸,也不知碰到什么机关,只见那床板忽然一翻,露出一个洞口,洞口中连着石阶,山羊胡点了一盏油灯,慢慢顺着石阶走下去。
“上仙,小的实在是拦不住那个人了,现在城中百姓已经有不少人相信地动的传闻,都要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