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界修仙,人修到了化神期后期,妖修到了聚神期后期,便会升入灵境。飞升灵境并非成仙,那里只是介于人间界与仙界之间的一处存在,修仙资源远非人间界可比,而修士到了灵境,也依然要为了大道而继续苦修。
修士在灵境生活繁衍,因此有一部分人便在灵境出生。这些人生来就比人间界的修士得天独厚,在灵境成长,在灵境修行,父母无不是合体期以上的大修士,在人间界遍寻不得的单灵根和变异灵根,在灵境出生的人之中几乎随处可见。因此对于灵境修士来说,最看重的不是灵根资质,而是悟性和仙缘。
此时站在雪岭之中的白衣男子,便是一个在灵境出生的人修。
他出身名门,悟性绝佳,那供奉于灵境万生殿中代表他仙缘的玉牌灵光耀眼,象征深厚的仙缘,是万年来唯一将大乘期修到圆满可以渡劫飞升的修士。
修士渡劫便要化为雪莲重返人间界。一片莲瓣便是一场修行,体会一世生老病死。待看尽人世百态,历经世俗悲欢,将所有莲瓣用完还未能参透天地玄妙,便算渡劫失败,最后只能是身死神灭,求仙问道终成一场空梦。
大道无情,修仙之路本就是世间最艰难之路,能走到渡劫飞升一步,万年也难出一个,因此在人间界的修士看来,那自灵境降下的雪莲通常都是万年才能碰到一回。而在所有渡劫的修士之中,能够真正洞悉天地玄黄而羽化为仙的,更是百万年也难求一个。
然而在白衣男子看来,修士渡劫之所以艰难,只因每一次体会生老病死,都难以将记忆存续,体悟无法积累叠加,纵使将十二片雪莲用尽,也难以有什么突破,因此他在来人间界之前,便想尽办法炼制出一件宝物,这宝物便是那置于狐狸体内的鸳鸯枕。
这鸳鸯枕早已经打下了他的神识印记,无论以后他变成何人,出现在于何时何地,只要这只小狐狸还活在世上,必然会受到鸳鸯枕的指引找到他,助他拾回遗忘的记忆,如此一来,每一次生老病死之后的感悟贯通,便大大增加了飞升成功的可能性。
而之所以选择将这至关重要的鸳鸯枕交托给还微睁眼的小狐狸崽,完全是因为他先前在万生殿内看到了这狐狸的玉牌,知它仙缘极好,会在修仙路上走得长远。也只有它能走得长远,活得长久,才能保证一直陪伴于他身边,助他顺利渡劫。
白衣男子轻轻摸着手中小狐狸崽的脑袋,心中难免有愧。只因他一己之私,便注定了这小家伙此生与他相互捆绑,实在有些残忍。然而修真之路本就残酷,若让他放弃这个方法而循规蹈矩,冒险去走千千万万前人的渡劫道路,他又着实做不到。
“哎,我虽然利用了你,但是有了这鸳鸯枕的帮助,你也会在修为上大有进益,这算不算弥补?”白衣男子眼眸低垂,轻轻拍着狐狸的脑袋,小狐狸在最初的惧怕过后,已经逐渐放松下来,对男子的抚摸似乎颇为受用,轻轻翕动着鼻子去寻那温暖手心,扬起脑袋伸出舌尖舔弄。
白衣男子觉得掌中微痒,唇边又不自觉地浮起笑容。或许是因为将那打下他神识的法宝放在小狐狸体内,他竟觉得和这小毛团十分投缘,情不自禁从心底生出喜爱之情,于是他想了想,衣袖轻拂,面前立时浮现出十二颗圆珠,颗颗莹白如玉,灵光四溢,正是十二枚莲子。
渡劫修士所化雪莲,莲瓣为肉身,神念则存于雪莲子之中,一片莲叶对应一颗莲子,共有十二次生老病死的机会。
白衣男子看着那十二枚莲子,似乎还有些犹豫,片刻后,终是微微叹气,目光温柔地低头看了眼白团子般的小狐狸崽。
“罢了,既然我让你帮我这个大忙,便要弥补于你。我在万生殿观你玉牌,知你在化形时会有凶相显现,这枚雪莲子便留给你,或许可以救你一命。”说着,白衣男子捏了捏小狐狸崽软软的一只前爪,轻轻刺破粉嫩肉垫,取其一滴精血,融入其中一枚莲子之中。
雪莲子滴血认主,便不能再容其他修士的神念。十二枚莲子去了其一,就意味着白衣男子失去了一世修行机会,只剩余十一次生老病死轮回。这对于渡劫修士来说,牺牲着实不小,但想到好好一只小狐狸日后要为他困,白衣男子却觉得这牺牲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样,我们算不算扯平了?”收起剩余莲子,白衣男子神色看上去轻松许多,抱着小狐狸崽儿低头凑近,鼻尖与狐狸崽儿黑黑的小鼻头相碰。
灵境修士不可在人间界长久停留,白衣男子所剩时间不多,待安置好了一切,他又重新将白狐狸崽放回雪洞,重新将洞外碎石复归原位,走下雪山,最后回望了一眼断崖雪洞所在,这才缓缓闭上眼。
雪花轻舞,一片天光洒落,安静地打在白衣男子身上。他的身形就在这片天光中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竟完全化为一团白色灵光,显现出莹白雪莲形状。雪莲从含苞待放,到盛极而衰,只经过短短一瞬,随即那从花芯飘落的十一片莲瓣,就在这天光盘旋飞升,最终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片莲瓣也在天光中隐匿于无形,雪原复又归于一片静谧。山谷中只余无尽风雪,满眼冰川,一如从未有人造访。
而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瑶国以东的大梁,皇宫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已经育有一名太子的东宫皇后,再次诞下麟儿。
……
……
已经是四月天气,大梁的宫女们早已换了春装,然而皇宫西南角的羲和殿里还烧着炭炉,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将春日阳光遮挡在外,将殿堂内捂得一片昏沉憋闷。
死气沉沉的大殿内鸦雀无声,连个轮值守岗的宫人也不见,显得分外冷清。房梁上似乎很久无人打扫,静悄悄结了一张蛛网,上面挂着一只死透的飞蛾。
许久,大殿之外传来细微响动,随着一声门栓与门板的轻碰,室内漫长的沉寂终于被打破,殿门推开,一名宫女端着东西匆匆进来。她进来后,先是将手上的托盘放在门口的几案上,然后又迅速回去将殿门关好,似是生怕有风吹进来,这才重新回来端起托盘,脚步轻缓地往殿内侧暖阁走。
“殿下,汤药已备好,您该服药了。”宫女走到暖阁门外,垂着头,恭敬地轻声唤道。
暖阁外明显比别处热了很多,宫女才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额头沁汗。
少顷,暖阁里终于有了动静,然而人还未说话,便先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进来吧。”这是一个少年声音,嗓音很好听,然而底气不足,似乎十分虚弱。
“是。”宫女将房门推开,顿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长时间不流通的空气令人闻着不太舒服,但好在还没什么不好闻的味道。
暖阁很小,几件必须的摆设几乎挤在一起,宫女将汤药端到床榻边。
“殿下。”
“嗯,把药拿过来吧。”帐幔后缓缓坐起一道人影,流苏轻动,那人伸手将帐幔拂开,显出一名只穿亵衣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有十三四岁模样,黑发半散,面容清俊,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显出病容。
宫女将药碗递给少年,少年端着药凑到嘴边,本打算张口喝下,不料却又是一阵猛咳,将药碗碰翻,药洒了一地。
“殿下,您没事吧!”宫女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帮少年轻拍背部,面露忧色。
“我无妨,只是糟蹋了你费心煮的一碗药。”少年终于止住了咳嗽,被宫女服侍着重新躺回床上,还有些微微喘气,冲她歉意地一笑。
“这有什么,奴婢再去煮便是!还是殿下的身体重要!”宫女见少年如此,眼圈微微一红,急忙转移话题,强笑道:“殿下,我今天听人说,皇帝陛下前些天从一位方士那里讨得一张药方,说是能治您这种病,只是需要一种雪山白狐的心脏做药引。陛下听说了以后立刻发下诏令,悬赏重金命人捉拿这种白狐。殿下,您看,陛下还是很疼您的。您的病一定能治好!”
“嗯。”少年应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出现如何激动神色,只是温和地点点头,闭上眼,不再多说。
“那殿下稍作休息,奴婢先行退下,这里会让人来收拾。”
“嗯,你去将窗子打开。”
“可是殿下,太医说您的身体不适合见风……”
“打开吧。”少年的语气依然温和,清清淡淡,却有一种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
宫女依言将窗子推开,命人往炭炉中加了些炭火,又回来为少年盖好白字,这才悄悄退出去。
早春空气还带有泥土芳香,携风吹进房内。一只小鸟从敞开的窗子飞入,落在地面上,一跃一跃煞是可爱。先前宫女只收走了药碗,少年打翻的药汁还未来得及收拾,那小鸟在地上啄来啄去,一点点蹦到药汁浸染的地方,片刻后,身体竟突然一阵抽搐,倒在地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