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元缓之“死”
阿宝还算听话,讨价还价地又抓了两个核枣糕,然后任由大人们拉着,一起走到院子里。
瞧着阿宝跟老德子闹得开心,坐在一旁晒太阳的皇后心里极是舒畅,想着若在普通人家,她这个做奶奶的自然要同儿孙们住在一块,这会子媳妇又要生了,正是全家又欢喜又紧张的时候。
李仲杨进来的时候,掸眼便瞧见,阿宝嘴咧得老大,正猫在一个角落等老德子来找,想来老德子已年逾花甲,此刻却陪着个小孩子装疯卖傻,实在让人觉着好笑,或是温暖。
低头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过来了,李仲杨上前给皇后施了一礼,又抱了抱飞过来的儿子,让他继续同老德子玩,然后对皇后使了个眼色,母子俩一块走回屋。
“什么,缓儿殁了?”屋里传来皇后的一声惊呼,却没有惊扰到院子里的小快乐。
李仲杨冷静地点点头,道:“元鹏昨儿个带着骨灰回了京,说是元氏一个多月前突染痢病,没撑几天便离开了,走的时候人还算不痛苦,元鹏陪在旁边。”
皇后真心替这没福的儿媳妇难过,红着眼眶道:“当初是我害了缓儿,以为凭她的长相脾气,总能讨你几分欢心,只没想到,这孩子嫁进来也没过过好日子,你也是的,怎么就对缓儿那么绝情绝意。”
李仲杨淡然地道:“是我对不住她,其实这个结果,对大家都好。”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皇后拭了拭泪,“不管怎样,是我们对不住元家,既然骨灰回来了,你总得给你媳妇大办丧事,孩子活着的时候没得你的好,死后就给她些哀荣吧!”
“母后,不必了,”李仲杨劝道:“元鹏同我说,按照元缓临终的遗愿,只在靖远发丧,如今将她骨灰带回京城,只为落叶归根,其他一切形式皆免了。”
“可她一生无子,总得让阿宝替她打个幡,毕竟元缓是他嫡母。”皇后依旧坚持。
李仲杨竟给逗笑了,“这可不行,阿宝的身份可不能让人知道,您不怕惹事,我还想躲个清静呢!”
皇后有些不高兴,“你老这么说,我就是听不懂,阿宝是李家堂堂正正的嫡长孙,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母后,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只有跟阿欢在北阳关过的这几年才算舒心,”李仲杨道:“您也清楚,阿宝一旦在京城露了脸,我和儿子再难全身而退,很可能又无辜被卷入储争,母后,因为那个位子,儿子不痛快了二十来年,我不能再逼着阿宝也走这路。”
皇后立时沉默不语。
“母后,对不住,我不是那意思,”李仲杨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很伤皇后的心,可话既出口,便收不回了,只能又支吾道:“其实……元缓也算是得偿心愿,就让她自自在在地走吧!”
为了应付宗人府,李仲杨还是陪着元鹏送“元缓”到郊外皇陵入了土,等诸事完结,李仲杨便拉着元鹏回了晋王府,想听他说说详情。
特意在书房摆了席,又命老德子带着人在外头守好,李仲杨请元鹏入座,亲自为他斟满,然后起身敬道:“元兄,这杯酒是我向元缓和锦国公府道歉,当年我若不任着性要娶她,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周折,元缓是好女人,是我耽误了她。”
元鹏一干而尽,口中“哼”了一声,“王爷,我等小国公府自不敢向您求个公道,只是我这妹妹多年来受尽委屈,没想到最后还要落得隐姓埋名的下场,您夫妻二人可是太狠了!”
“阿欢曾对我提过,想要放元缓一条生路,虽她未明说,其实我心里也是默许的,”李仲杨面露羞愧,“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只请你莫怪阿欢。”
“尊夫人真是奇女子啊!”元鹏语带讥讽,“无奈我那傻妹妹就听她蛊惑,他们走之前,我狠揍了林长荣一顿,缓儿居然跪到我跟前,拿着刀以死相逼,说是此生不能同那臭小子在一块,便了无生趣。”
李仲杨也是无奈,“确实不像元缓的行事风格,少不得有我那婆娘背后唆使。”
“元缓这是被王爷伤透了心,竟连挑男人的眼光都没了,最后拣了个钱庄小掌柜,还以为挖到了宝,”元鹏大叹,“唉,想那靖远穷乡僻壤之地,真没什么好男人可选。”
“……”李仲杨其实想笑,又怕惹恼元鹏,只能自己憋着。
元鹏为李仲杨倒了一杯,问,“我说,既然这头我妹妹让了道,您不准备明媒正娶,让她们母子上宗谱?”
李仲杨摇摇头,“我从没想带她们回京城来,阿欢也是这个意思,过几日我岳丈致仕的折子下来,我们祖孙三人一起回靖远,以后再不回来了。”
“王爷真要放弃争储?”元鹏不解地道:“您可是嫡长子啊!”
“元兄难道还有当国舅的念头?”李仲杨竟很有心情地开了个玩笑。
“我妹妹都成了‘先王妃’,这国舅当得还有个屁用!”一向文绉绉的元鹏爆了句粗口。
李仲杨一笑,“如今朝堂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汹涌,赵王已成众矢之的,随时都有可能中箭,我呢,也被传有争位之心,有人正急不可待想搅浑水,怕是在估量,在我、赵王还有那个没长大的齐王三个之间,选谁获利最大。”
元鹏笑问:“那王爷您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仲杨端起酒杯欣赏了一下,道:“我父皇当了三十来年君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少年之时,我还挺羡慕他,觉得坐在朝堂上发号施令实在威风。”
元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从我懂事那天,便以为自己是天命的储君,除了在西北建立战功外我唯一有兴趣做的,便是四处招揽幕僚,观察哪些大臣能为我所用,准备有朝一日当一名贤君,大概做得太高调,反惹出父皇不满,对我的反感日甚一日。”
“圣上也是人,难免忌讳别人觊觎自己权利,便是亲生子也不例外。”元鹏中肯地评价道。
“你知道他是如何钳制我的吗?”李仲杨说着又笑了,“不但克扣我的俸禄,还推三阻四,拒不下拨晋家军饷银,真把我给急坏了,所以呢,后来我同阿欢认识,也多亏我父皇给找的麻烦!”
“此话怎讲?”元鹏好奇道。
“母后见我被父皇打压,自然要帮我想办法,这时有个幕僚出主意,说不如娶财主林承万的嫡女,以获得财力上的持,为了让这婚事不显得那么刻意,以免招来父皇猜忌,母后让我姨母贤妃在宫里办了场花朝会,阿欢自然是一曲琵琶拔得头筹,然后便由我母后出面,向林夫人提了亲。”
元鹏笑了,“原来二位还有这段渊源。”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阿欢几乎一夕之间成了京城尽人皆知的失节女,后来更是不知所踪,我同韩宝庭找了很久,才在长临府寻到她的影迹。”
“没想到王爷还是痴情人!”
“错!当时找她,我图的还是林承万的银子,”李仲杨想起头一回见面时,一身男儿装扮的林与欢,水嫩得如一颗小葱,心头不由一痒,镇定了一下,继续道:“其实一直到了沅水城,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有意思!”元鹏显然听得入神了。
“以后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李仲杨无可奈何地道:“不知怎么就被她迷得放不下了,到后来更是神魂颠倒,以至于最后不能自已。”
元鹏不服,“最关键的一段,王爷说得太敷衍!”
“那种男欢女爱,和一般人都差不多,后来阿欢离开我,准备嫁给我弟弟时,我还在自己骗自己,男人当以天下为重,儿女情长不过是闲来消谴,”李仲杨的脸色这时暗了下来,“直到阿欢被人打成重伤,我亲眼看着她掉下山崖的时候,我才明白,她死了,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
“倒是听长荣说过,林姑娘是被您一个侍妾指使人暗算,当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以为她人没了。”
“话题好像扯得太远,”李仲杨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这就是我为何放弃争储,我最想要的不是乾正殿宝座,而是那个脾气倔又难缠的女人,多不容易啊,她如今总算归我了,这江山于我,要来何用?”
元鹏又敬了一杯,表示理解。
“元鹏,这种心里话我还是头一回说,居然让你这前任大舅子听到了,真是丢脸!”李仲杨自嘲地笑笑。
“可是皇后娘娘就听任您如此?”
“我母后在万佛寺礼佛近二十年,影子却一直没离开过朝堂,她想让我得到父皇认可,又总怀疑圣上偏袒赵王,所以这些年想尽办法,到处拉拢权臣,大有同父皇分庭抗礼之势,”李仲杨冷笑道:“这便是大周子民的国父、国母,哪里像一对夫妻。”
元鹏也觉得无奈。
“可如今你再看看我母后,她头一回见着阿宝时,简直就是涕泗横流,跟个普通老太太没两样,一门心思要让阿宝多陪她一会,至于别的,她不想管,也管不动了。”
元鹏感慨,“王爷,您看得开便好,”说罢,他又想了想,道:“就这么着,既然您要走,我便带全家和您一块回靖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