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缓缓走到张堂昌的背后,轻轻地抚着张堂昌的肩膀。
“一个国家的兴衰,其实就在这些其貌不扬,跪在街上都不会正眼瞧去的人们身上。”
“怎讲?”
“遍观二十四史,一个王朝的更迭,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强若唐汉,大厦将倾的时候,便是诸葛再生,也无法挽救!”
“但真正从这些人中走出来,站上高顶的人,也不就朱重八(朱元璋)一人?”
张堂文望着楼下那些抢夺泔水的苦命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们站上前台的机会极少!但他们却是撼动帝国最不起眼的中坚力量!远的,陈胜吴广、张角黄巢,近的,捻子和长毛,多少强大的帝国都在他们顽强的抗争中一步一步沦为尘土,消散在历史长河中...”
“更何况我们大清国早就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
张堂昌转过脸来,看向张堂文,“哥...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手上的棉花,该不会...”
张堂昌迟疑了一下,话却没有说完,张堂文懂他的顾虑,他又何尝没有这般担忧呢。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已经做了,还能回头么?
两人正在默默相视,房门开了。
方才出去的前厅经理带了一个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餐车上琳琅满目放满了各种珍馐美食,还有一瓶放在冰桶中的红酒。
这一餐,格外丰盛,三人也吃的十分尽兴。
“翠英...”
“二老爷,您说!”
“那个老三,老三兄弟,你俩...到底成亲了没有?”
杨翠英嘴里塞满了面包,不好意思地瞅了张堂昌一眼,“木有成亲,但俺拜过爹娘了!俺都是他哩人了!”
张堂昌一边拿餐巾擦着嘴,一边若有所思地朝着杨翠英笑了笑,张堂文却知道他那毛病,拿起红酒杯,朝着杨翠英说道:“翠英,把杯子举起来!”
杨翠英迟疑都不带迟疑的,擦了把嘴,就举起了杯子。
“堂昌,前头没跟你说,翠英,我认下当干妹妹了,往后你也别大老爷二老爷的了,就叫大哥!二哥!”
“那不行,老爷,俺这...身份不对!”
“没啥不对的!四儿是我张家的家生子,我认了他儿子做儿子,我跟四儿就是兄弟!老三救过我,我跟他就是兄弟!你听我的,没错!”
杨翠英迟疑了一下,脸上一阵红晕。
张堂昌却是反应过来,张堂文这是把话先说前头,断了自己的念想。不过这杨翠英说白了也就是年岁小,瞧着水灵,到底比不上开封府那京剧头面,再说她还有个夏老三那样的铁憨憨男人,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人可就丢大了。
张堂昌笑眯眯地拿杯子和杨翠英的杯子碰了碰,“听你大哥的的,他虽说老了些,话还是中肯的!妹子,二哥先干为敬!”
杨翠英傻愣着等张堂昌一饮而尽,也老老实实地举杯一口喝了。
“呦!看不出,这妹妹倒是好酒量!”
张堂文瞧着杨翠英那羞红的脸,不由莞尔一笑,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目。
酒足饭饱各自回房,张堂文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满脑子却都是钱枫那干练利索不卑不亢的模样。
你说这天下女子真是各有不同,温婉贤淑如张柳氏,大方可人如张秦氏,像小张氏那般愚钝的,却有一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呵护感。
对张柳氏和张秦氏,是一种相互扶持相互依偎,蕴含着责任的牢固与情感的依赖。
对小张氏却是一种占有欲和征服欲,享受的是调教与服从的双向畅快。
那眼下,为何会对初见的钱枫念念不忘呢?
何况明明知道钱枫对杨鹤汀那是痴情已久的。
张堂文在大床上辗转反侧,闷声自问,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酒店又有服务生送来了早饭。
各色面包与果酱,还有煎好的鸡蛋与培根,张堂文与张堂昌还是喜欢传统的豆腐脑、煎饼与菜盒,对这些淡而无味的西式早点毫无兴趣。
倒是杨翠英似乎胃口大开,各色餐包都撕下来一块,蘸着五颜六色的果酱尝了个遍,连奶酪也皱着眉头尝了一块。
张堂文喝了杯牛奶吃了块煎蛋,便净手不吃了,见杨翠英兴致满满,不由好奇地问道:“翠英,这西式早点,对了你的胃口?”
“木有,主要是俺都没见过,咋知道对不对胃口哩,瞅着怪新鲜,也好看,就想每样都尝尝。再说,俺也不是每次都有机会跟着老爷们吃这东西,遇着了不得都尝尝,回头跟老三也有的聊!”
张堂文抿嘴一笑,却是一愣。
瞅着新鲜,就想每样都尝尝?
张堂文仿佛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钱枫,或许就是那个张堂文始终没有遇见过的女人模样,正因为没有遇见过,才会一见倾心,至于到底是否称心如意,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他张堂文未曾拥有过!
张堂文痴痴地看着杨翠英,倒是把杨翠英给看臊了,她默默地站起身,朝着张堂文和张堂昌施了一个礼,便回房梳妆去了。
张堂昌看着张堂文的痴样,不由讪笑道:“哥哥,你若是有心,何苦刻意扎个篱笆呢?连着把我也栓外面了!”
张堂文晓得张堂昌是个什么意思,不禁啐了一口,“我没你那般下作,吃好了么?吃好了跟我去见钱老板!”
张堂昌笑着擦了把嘴,摇头晃脑地笑道:“哥哥稍等,我回房出个恭,门关严喽!省的让你再把早饭吐出来!”
“赶紧得!没个正经样子!”
待张堂文领着张堂昌和杨翠英坐着酒店预订的马车来到钱枫所在的洋行办事处,已是近午饭时候。
张堂文抬头看了看招牌上书写的“南洋大兴隆洋行”几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便领着人进了屋,来到柜台前。
正要问询,钱枫那边却恰好和几个南亚人从会谈室出来。
钱枫一看张堂文来了,连忙招呼着伙计把南亚人送走,来到张堂文跟前。
“张老板!路途颠簸,辛苦了!”
“钱老板!客气了,千里迢迢跑来学习,还望钱老板不吝赐教!”
钱枫看了看张堂文的身后,张堂文连忙介绍道:“这是舍弟张堂昌,坐镇开封府往汉口发货的,便是他!”
“原来也是张老板!失敬失敬!”
张堂昌瞧着钱枫精致的面容,也是一愣,这副模样,去唱青衣真是顶好的材料,这身段,这五官,不听嗓音放眼瞧去,真是个标致的人儿!
张堂文见张堂昌未答话,连忙解嘲的指向杨翠英,“这是杨翠英杨姑娘,我的义妹,他男人是...夏老三!不知杨先生可曾与你提到!”
“哦?”钱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翠英,轻轻地抿了抿唇上的小胡子,“夏老三那般粗枝大叶的糙爷们,哪里来的福分,还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媳妇?”
杨翠英又羞红了脸,直往张堂文身后躲,逗得钱枫一阵讪笑。
那笑,真真是花枝招展,百媚丛生。
张堂文的心再次亢奋的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