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鹤汀是赶在年关前,想着回南阳城中通联一下同盟会的人发动起义响应南方的,可是一进西门就被门卡上的人认出来了,当即就扣下送去了镇台衙门。
二进宫,怕是再想囫囵着身子出来,难上加难了。
张堂文扶着钱玥娥坐在炭盆旁,一群人都默默无言地看着炭盆中那艳红的火苗,跃动着,闪烁着,无私地释放着温暖。
“这次再想救他...怕是难上加难了!”钱玥娥无力地叹道:“谢老道吃了上次的亏,一定不会再放松警惕了。”
“但好的一点是,如今朝廷正在与革命党谈判,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杨先生在里面应该也吃不得什么大亏!”张堂昌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说起来,这个杨先生也真是不让人省心,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他弄出来,怎么就想不开又回去了呢!”
“杨先生...毕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如今南方纷纷独立,独北方各省毫无动静,杨先生...想必也是满怀自责的...南方越是声势浩大,越是显得他们这些北方的革命党人无能...”张堂文偷瞄着钱玥娥,拨拉着炭灰,“如今的情形...谢老道可能一时间不会下手,毕竟如今南北和谈尚未正式宣告失败,可一旦有变...他...”
“死脑筋...”钱玥娥又把大氅裹得更紧了些,手脚都缩了起来,“同盟会里,死脑筋的...太多了...便是他们日后得了天下,也玩不过孙大炮那群人...什么黄兴...什么宋教仁...论玩手段,都玩不过姓孙的!”
威廉伸着手,凑在炭盆旁边取着暖,抬眼看着钱玥娥,“钱...我们英国人说,这叫政治,政治里,没有好坏,只有利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若是有利可图,相互利用,袁和孙也可以携手共进!”
“还是先想想怎么能早些把杨先生弄出来吧...”张堂文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谢老道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物,加上上次让杨先生跑了,这次,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了!”
钱玥娥缓缓地站起身,注视着滋滋炸响的炭盆,长舒了一口气,“眼下,恐怕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
“用强...杀进南阳城...”
“钱老板...”张堂昌讪笑着摆了摆手,“咱们手上可没多少条枪,除非你能有钱把整个南阳府的杆子都收买了给你卖命,就这,怕是都未必可以破了南阳这梅花寨!”
“靠我们...不行!”钱玥娥望着炭盆中的火苗,咬了咬牙说道:“给马云卿发电报!让他领兵北上!光复南阳!”
三个男人都是一愣,张堂文迟疑着说道:“玥娥...如今南北和谈,岂可轻易用兵...何况云卿兄弟,又擅动兵权的权利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钱玥娥随手捏了一枚瓜子,扔进炭盆中,“桌上谈是桌上谈,该做什么做什么,这道理,马云卿晓得!何况,杨鹤汀现在的处境,若是一味谈下去,指不定什么节骨眼上就没了!”
那瓜子在火苗中渐渐炸口,露出里面的果仁,渗出丝丝油渍,滋滋作响。
三个男人又沉默了。
相较女人,瞻前顾后思量过度,便是男人盘磨的借口,可对于率性而为的钱玥娥来说,百般思量选择唯一的手段,何必再多费心思,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是要抢时间,哪里还空等着思量!
对于钱玥娥来说,此时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张堂文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张堂昌,小心翼翼地说道:“玥娥...且不说云卿兄弟是否可以调兵北上,这兵马一动,沿途必然生灵涂炭,从武昌来南阳,沿途那么多州郡,是否都可以放行,这南阳城,还有谢老道这个硬骨头在负隅顽抗,云卿兄弟大军一至,杨先生岂不就是他手中要挟的砝码?”
“张老爷...你只想到了第一层,却忘了第二层!”
“唔?”
“谢宝胜...也是个爱民如子的人!”钱玥娥默默地看了一眼张堂文,“兵戎相见的时候,生灵涂炭,哀嚎四野,谢宝胜...难道不知道么?”
“你意思是...”
钱玥娥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向炭盆中的火光,“如今清廷大势已去,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局面。南方有革命党寸步不让,北面有袁项城步步紧逼,交权退位,是不可避免的最终结果了!谢宝胜...为了自己的愚忠,葬送南阳一城百姓的性命...老爷...以你对他的了解,这,可能么?”
炭盆中的那枚瓜子砰的一下炸裂了,火光在张堂文的眼中忽然闪耀了一下。
“玥娥...你这是在赌...赌这乱世纷纭中残存的人性...若是赌输了,不只杨先生可能身陷险境,南阳城中数十万百姓,也无法置身事外...”
钱玥娥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望着火苗中已经燃烧起来的瓜子壳,轻声说道:“便是救了杨鹤汀出来,他心中,也只有革命,也只有天下、大义、百姓!与其他孤身一人飞蛾扑火,倒不如我推他一把!”
张堂文品了品钱玥娥的话,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屋外白茫茫地一片,长长地叹息了起来。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了。”
“哥...”
“给马云卿兄弟发个电报吧...”张堂文默默地看向张堂昌,坚毅地眼神让张堂昌把劝阻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按玥娥的意思,发给他...云卿兄弟是聪明人,他一定会想法子的...”
“如今天寒地冻...便是湖北那边,也是大雪封山...”
“堂昌...”钱玥娥默默看向张堂昌,轻声说道:“你怕是不了解我们革命党人,什么苦,什么难,都不是阻碍,只要...有目标,有理想...于公于私,北上,都是一步好棋!”
张堂昌一愣,品着钱玥娥喊他的名字,也是莞尔一笑,“既是如此,那我便回府让人去发电报了!”临起身出门时,张堂昌回头冲着钱玥娥一笑,“按着规矩,你虽是比三嫂大些,但毕竟你晚进两天门,还是唤你声四嫂吧!”
钱玥娥脸上一红,却是不言语了。
张堂文先是一乐,又品了品张堂昌这句四嫂,却似脑中被牵动了什么似的,但仔细品着又觉得没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