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已在地上跪了许久了,年岁不饶人,两个膝盖都有些吃不消了。
文策悠哉地倚在太师椅上,颇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启封自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没受过这么大气呢!他十二岁袭继了世袭武职,十五岁进大内从御前行走做到乾清宫值守,一路都是坦坦荡荡。这种出宫办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先前都是在京畿,这回第一次到中原,但怎能料到竟能吃这么大一个暗亏呢!
这区区一个行商,结党作乱的嫌犯,跪在跟前都不起眼的人物,竟然堵的堂堂大内侍卫话都说不出来。
在启封心里,拔刀捅死他的想法已经飘忽好久了。
但,这里毕竟不是京畿。
戏文里说,“天子脚下,岂容放肆!”搁在启封身上,离了皇城根,才真是处处都得掂量着来了。
莫说眼前这死人还是抬过旗的,也不怕他背后还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单就说旁边这个坐在太师椅上装傻的南阳知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滑头。
此刻若是在这事儿上,启封再一意逞强,很难说这文策会不会真就站另一头了。
启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纳了一阵子,定了定神,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文策偷瞄了一眼启封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头,小声问道:“大人,您看此事……”
“知县大人!”启封打断了文策的话,缓缓地说道:“你是地方官,你给个章程吧!”
文策迟疑了一下,慢慢缩回了身子,“大人奉密谕专程侦办此案,下官定然全力配合!这章程嘛……还是大人您来定夺吧!”
启封瞥了一眼悄悄挪动膝盖的张堂文,冷笑道:“知县大人还知道本官是专程侦办此案啊!”启封又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盯着张堂文,“伶牙俐齿,本官差点就给你绕进去了!”
张堂文皱了皱眉头,稍稍挪动了一下地方之后,膝盖的酸痛有所缓解了。
张堂文抬起头,看向启封,“小人愚钝,大人的话,小人没听明白!”
启封冷笑着走上前来,“杨鹤汀,是不是乱党!本官自会查清楚!”
“谢大人明察!”张堂文不待他后面的话出口,便抢先一步俯下了身子。
启封走到张堂文的跟前,厚重的官靴就踩在张堂文的两手之间,再往前送一点,便要踢到张堂文的脑袋了。
“你倒是急的很!你以为这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启封狞笑着低头,看向张堂文。
文策也是提了提精神,坐直了身子,暗道:这启封又想玩什么花招?
启封昂着头,在张堂文的跟前来回踱着步,靴子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在张堂文的双手上碾过,“你的长随用枪打伤了皇上身边的侍卫,你觉得,该是个什么罪名呢?!”
张堂文趁着启封收脚,赶紧把手往额头下收了收,背弓的更高了。这启封到底是有功夫的人,隔着厚底官靴都把张堂文的手指给踩得肿粗了一圈。
“大人!”张堂文暗暗揉搓着麻木的手指,低头回道:“此乃误会啊!那位大人的医钱小人全包了!再送上白银五百两做日后滋补之用……”
启封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张堂文,“五百两?!”
张堂文轻轻地喘着气,满心的忐忑,“小人见识肤浅!不懂规矩,此事确实是小人家长随犯了误会!还请大人指点!”
启封冷笑了一下,“张老板是个生意人,当知货有贵贱之分!现在受伤的可是大内侍卫,护得是大清皇上,守的是社稷江山,伤在了一个不知什么下贱出身的长随手里,五百两?”
启封猛然飞起一脚,将伏在地上的张堂文掀出去老远。
“你是想作践爷们么?!”启封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地又冲上前来,一记偏腿直直地踢在了张堂文的脸颊上,登时便破了相了。
文策也是一惊,猛然站起身来,他是万万没想到,都说到这份上了,启封居然直接耍起了官威!
张堂文被踢得眼冒金星,下槽牙都快松动了。
这一脚,踢得张堂文也有些懵了。
因为怎么算,他都是占了理的,本想着借大势胁迫一下,再当面辩驳一番,定然可以让此事有个圆满的结局,谁知道启封这个京城来的大内侍卫,输了理竟然干脆直接抖威风来了。
文策也是有些头大,今这面儿,是他牵的头,本想着谈和一下,让张堂文拿点钱财给启封个台阶下,顺便还能平息城里的非议。这可倒好,动起手来了!
文策上前拉了拉启封的袖,“大人!这样不妥吧!”
“妥!”启封冲着歪倒在地的张堂文大声地咆哮道:“想拿点钱敷衍了事?!没门!你们这些乱党死有余辜!挑我毛病是吧!好!我照章程一个一个来!本官一个一个玩死你们!”
启封伸手扯住张堂文的衣领,一把给拎起来,“就从你开枪的那个长随下手!知县大人!”
启封此刻已经有些面目狰狞了,文策一听到喊自己,忙上前应声,“大人有何事吩咐?”
“传令下去!把张家下人统统拘捕下狱!本官定要那伤人的渣滓偿命!”
文策一愣,“张家在赊旗镇…”
“那就去赊旗抓!男女老幼统统下狱!天太黑,本官分不清凶徒样貌!一一审问!”启封狞笑着看向正在他手中挣扎的张堂文,“跟我玩儿?!”
张堂文的喉咙被勒得紧紧的,他挣扎着试图挣脱启封那孔武有力的右手,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启封冷笑着将张堂文摔到一边,“杨鹤汀一群文弱书生,结党谋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本官就先陪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家伙玩玩!”
文策久在官场,这种欺凌之事倒是见得多了,此时是一句不敢多言,只能暗暗地替张堂文捏了把汗。
张堂文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启封面前,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便是小人的长随误伤了侍卫爷!为何累及我张家满门?!”
启封盯着张堂文,逐字逐句地念叨着:“天太黑!本官看不清行凶者的样貌!本官只知道是你张家的人!所以本官要一一查问!挨个用刑!”
启封扭脸看向文策,“知县大人,此去赊旗甚远!你还不动身?!”
文策愣了一下,正要说话,这边张堂文一把拽住启封的官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大人!大人无需兴师动众!小人有办法让罪奴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