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党苍童,张堂文满面愁容地坐在前厅,徒自惆怅了起来。
谢宝胜这一手,真是够阴险毒辣的。
生生就将他张堂文推到了革命党的对立面上!
杨鹤汀本就是党人,这点栽赃恐怕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张堂文本与什么革命党毫无瓜葛,陡然被扣上了一顶帮助官府侦办乱党的罪名,这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而且人数也多出了不少,枪械都有四十多支。
若是夏老三没说错,那李宗祠满共也就带了十二三人,十余条枪,便是加上夏老三所说的那五个他的人,也不够公告上说的二十六人啊!
公告上说了二十六悬首西门,那就必然是二十六条性命,那多出的,从哪来的?
多出的枪,又是从哪来的?
一想到这儿,张堂文的头不禁愈发晕眩起来了。
到了第二天,张堂文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情况果然如党松涛所说,镇台衙门确实张榜公告了此事。
张堂文的眉头再也松懈不下来,他的心里就像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住了似的,让他每一口呼吸都显得是那般吃力。
紧接着,张堂昌的人也送回信来,第一批运往汉口的棉花,按照钱枫的意思已经全部装车,从郑州沿京汉铁路一路南下了,催促张堂文赶紧安排衔接之事。
然后,官府那边的摊派也下来了,抽厘比往年抬了快一倍,针对各大粮号征粮也多出了许多,南阳粮行商会连发帖子请到南阳商议应对。
事儿,总是容易赶到一块儿,张堂文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锈在一起了,他一边安排着心腹人去汉口,帮衬着接货验货,顺便收钱,因为钱枫说在前头了,只能给现银,还得张堂文自己的人去庄子上存;一边按着南阳粮行商会的法子,推脱拖延应付着征纳,人便赶到南阳与会。
连着三天商议出来,张堂文的头疼病更严重了。
商会这种讨论,基本是商量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官府的号令在这儿摆着,又不能抗令不遵,便是一起上书求情,但官府几乎从未吃过这套。
眼见着官府的督促越来越不耐烦了,这应对之策还是迟迟没有结果,只好各管各家事了。
屯粮多的,被征了之后便把应得的利润加到了剩下的余粮上。
屯粮少的,更是变本加厉的加价。
折腾了这么多天,张堂文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灾年丰年,朝廷说灾,就是真的灾!
把百姓的口粮收了,再把民间的存粮征了,丰年也让折腾的成灾年了,到头来,官府打着赈济灾民平稳粮价的名义,充实了粮库,各级官员赚的盆满钵满,粮行大户该挣也不会少挣,无非明里暗里把粮价抬上去便好了。
说到底,苦的却是不明就里的百姓。
张堂文想想与会时,南阳两大粮行商定下来的粮价,嗓子都不由有些发干了。
这价格,一般人家尚且无法接受,何况那些穷苦人家?
这般世道,怎能不乱呢?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张堂文又转到了学院街上。
学院街,南阳公学,张堂文不禁哑然失笑,兜兜转转,有意无意,终究还是来了这里。
进了公学,已是过了晚饭点了,张堂文径直来到了后院,杨鹤汀的居处。
小瓦房中,煤油灯忽闪忽闪,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看起来如此消瘦,身板却是刚正笔直。
张堂文敲门进屋,杨鹤汀正在书桌上用钢笔蘸墨书写着什么,一见张堂文来了,也是一愣。
“杨先生!”
“张老板?你怎么来了?”
张堂文苦笑着,把这三日来,在粮行商会中的见闻一一诉说了。
杨鹤汀听得也是皱起了眉头,“今年遭灾的府县确实多了些,但官府如此作为必然不仅仅是为了平稳粮价,连着三四年的丰收,库中存粮绝对尚够今年应付的,这必然是有人又想从中渔利!”
“杨先生,这些事,堂文也明白!”张堂文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无商不奸,有国如此,与民逐利,到头来伤的却是国本啊!”
“所以我们才更要改变这一切!”
张堂文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打量着杨鹤汀,“谢老道的公告,杨先生看了么?”
“看了!”
“先生有什么想法?”
“谢老道这显然是要假手他人收拾你我了!”
“假手他人?何意?”
杨鹤汀抿着嘴,走到窗边看了看,把门窗都关好,这才轻声说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谢老道前些日子确实截获了一批军火,抓捕了相关的党人!”
张堂文皱了皱眉头,那些多出来的人和枪,终于知道是哪来的。
但杨鹤汀所说的假手他人是什么意思?
杨鹤汀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张堂文,“先前,鹤汀曾和堂文兄提过,我等党人,虽抱有同样的理想,然而,行事方法却不尽相同。所属,亦分派系...”
“杨先生的意思是...”张堂文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小声问道:“谢老道这次栽赃后,恐会有人对你我不利?”
杨鹤汀暗暗地咬了咬牙,轻声说道:“鹤汀声名在外,不足为惧,反倒是堂文兄你...”
“我?”
“恐会无妄被牵连!”
张堂文最担心的事,便是这样。
该来的躲不过,张堂文已经连着几天没敢往这上面想了,但再次从杨鹤汀这边得到了印证,反倒让他心中的恐惧和迷茫更严重了。
杨鹤汀看着张堂文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从书桌上拿过一封书信来,“堂文兄勿急,自鹤汀知晓了谢老道的手段,便一直在与同志联络,为堂文兄洗脱污名!堂文兄虽非党人,却是爱国忧民的志士!何况,堂文兄能配合钱枫走棉,对我等来说,实为大助!”
张堂文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发麻,头疼欲裂,双眼凸出,一个踉跄便要歪倒,杨鹤汀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堂文兄!你这是?”
“不...不碍事!不过...是...”话没说完,张堂文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