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的民众终究还是没能冲击到英租界。
日落西山之后,便各自散去了。
毕竟,至少在当下,生计总归比主义和主张重要的多。
夏老三借着通明的路灯,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缓缓地把枪插回了腰间,瞧这架势,天没黑完,就能开拔回军营了。
夏老三看向身后,英租界中,已是华灯初上,一片繁华的景象了,沿江的西洋建筑中,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得宽广的江面上都是五颜六色的。隐隐约约的,还有一阵阵轻柔的音乐声缓缓传来,还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幽香。
到饭点了,夏老三顿时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他缓缓地整了整衣衫,望了望铁栅栏后面,那些白人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了几个包头巾的和几个矮个子还在那站岗。
夏老三不屑地笑了笑,正了正军帽,一扭头,却见那个叫杜雨生的学生还没走,就站在一旁傻愣地瞧着自己。
夏老三顿时好奇了,他看了看左右,缓缓地走了过来,“恁咋还不走哩?都散了啊!”
“晚生在参悟军爷刚才的话...”
“啊?哈哈哈...”夏老三忍不住笑出了声,生平第一次有人觉得自己的话还需要动脑子参悟,一种莫名的成就感顿时驱散了身子的困乏和饥饿,“俺老师的话深奥不?俺也是让老师解释了老长时间才懂啥意思哩!”
“不知这位杨鹤汀先生,现在何处?”
“他?南阳公学教书哩!”
“若有机会,晚生一定前去南阳拜会!”杜雨生略显失望地笑了笑,“敢问这位军爷,晚生听您的言语,似乎也对当今朝廷似有不满啊?”
夏老三一愣,却想起了马云卿平日的叮嘱,扳着脸申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俺也不是那意思!好好读你的书去,少掺和这号木用的事儿!”
“军爷说没用,晚生却觉得有用!”杜雨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启发民智,唤醒热血,大有裨益!若是我大清朝的百姓都只关注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那与牲畜有何区别?民族振兴的希望何在?民不以国为傲,国不以民为本,民不思国,国将不国啊!”
夏老三也是啧了啧嘴,“恁们这些读书人,都是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反正俺就认为杨先生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想要别人听进去你的话,首先你得让他们尊重你,尊重从哪来?自尊自强才中,你弱哩跟个小鸡仔似的,你打鸣中,乱叫喳喳随时都杀吃了你,还叫哩...”
杜雨生也是忍俊不禁,顿时笑出了声,“军爷说话虽是粗鄙,却是一语中的!晚生也辩驳不了,但殊途同归,虽是见解不同,但是我相信军爷也有忧国忧民的心!请受晚生一拜!”
夏老三得意地受了杜雨生一礼,这份得意的感觉,自从离了打家劫舍的那群兄弟们,便再也没感受到过了。
想不到今日借着杨鹤汀的话,竟又得到了。
杜雨生离开了,夏老三这才回头收整队伍,准备回营。
回到营房,见了马云卿,夏老三好奇地问道:“马哥,今儿那些人是为啥围的英租界啊?”
“英租界巡捕房的人,打死了一个拉车的,逃回租界了...”
“我说哩...他们吆喝着要说法...”
“中啦!”马云卿一笑,“今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小子中啊!十三少的话你都记下了,还现学现卖哩!听说忽悠的那个学生一愣一愣哩!”
“那是杨先生厉害!随便给俺讲了些东西,都能镇住这些读书人!”
马云卿笑着端过一碗饺子,递给夏老三,“我让灶上包里饺子,先试试味道,便宜你了!”
“谢谢马哥!”
“以后...在外面,少说点这种话,也别提杨鹤汀的名!因为你不知道身边人都是干啥哩!今儿是个学生,明儿可能就是朝廷的密探,听见木有!”
“唔...中!”夏老三吞了一个饺子,却是被烫了嘴,只能吱吱呜呜地回应了一声。
“要说今儿这事,你说哩对!这些老百姓围堵租界,能有个啥用?就朝廷现在这副模样,谁会管这事儿哩!当年老佛爷支持义和拳,砸了东交民巷,惹得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朝廷不还是第一时间把义和拳定为乱匪?革职了一堆人才谈和。可罪魁祸首是老佛爷啊!谁能办了她哩?”
“说哩对!”夏老三吃得头也不抬,随声附和道:“光凭吆喝就想要说法,那不中!”
“但是你说完全木用,也不对!杨鹤汀没教过你,启民智聚齐心才是根本么?就好比咱们和杨鹤汀,就是一对左右手,右手有力,开天辟地,左手善柔,安抚众生。杨鹤汀之前说过,同盟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暴动都成功不了,究其原因,就是缺乏民众的认同感,往往起事之初一帆风顺,过后却难以为继。因为百姓都只管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说白了,全天下的人都低着头,只有我们抬头看,是不行的!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抬起头,甚至是那些道不同的人也要看到这其中的重要性!这样的革命,才能成功!”
夏老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把口中的饺子咽下,又沉思了片刻,“俺这回回南阳,去见张老板了。他说,现在干咱这件大事的人,未必都是一心哩...”
“这个张老板倒是眼光独到的很!”马云卿微微一笑,“仅在汉口,这弹丸之地,同盟会、共进会、光复会...在加上那些哥老会、洪门什么的,共举反清大旗的,少说也有十几拨人了。可所有人的主张都是一样的么?并不是!甚至还会相互冲突!”
“那咋弄,那还不乱套了?”
“但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先反清!后分家!先举大义,再分你我!”
夏老三舔了舔嘴唇,“那啥时候弄啊?会打起来不?”
“不确定,如今各拨人马都在各行其是,但单一一帮人的力量,却不足以抗衡三镇之兵!而且,同盟会并不同意在咱这四战之地起事,因为难守!”
“那咋弄?咱...就这么耗着?”
“只能等一个机会了,孙逸仙一直在策划从南方开始起事,割据江南以望北方,若是事成,咱们便可在汉口起事响应!”
“中!马哥!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俺就跟着恁们干!张老板也说了,恁们以后都是要青史留名的人物,俺不图留啥名,都是想干点利国利民的大事!”
“利国利民...这又是杨鹤汀教你的?”
“毬,俺还有一个老师哩!”
“谁呀?”
“张堂文张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