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赊旗镇,张堂昌便把自己的感觉和与杨鹤汀见面的情况说给了张堂文。
张堂文仿佛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一脸的倦容,脸色也暗淡了不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张堂昌,轻声说道:“如今的局势,确实不怎么牢靠,龙头票不敢再用了,但若是大张旗鼓地兑换,就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堂昌!”张堂文寻思了一下,继续说道:“今年收粮的钱早就拨下去了,如今账上的钱,多半也都要还人,连带你家里出的那部分,也要还你,要是不着急用,还是换成现银存起来的好!”
“着什么急啊,你一出手就是五万两,也不知道杨先生都用到哪了,你还是先留着还别人吧,咱们自己家的事就放到年后吧!棉行那边到秋天应该还有一笔银子到,过了秋天,就都缓过来了!”
张堂文默默地点了点头,张堂昌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哥,你还是得放宽心些,瞧你这脸色,多半是好多天没睡好了!三嫂那事儿,你还是想开点,这指不定就是姓高的信口开河呢!党松涛那个怂货都没认,那估计就是没有的事儿...三嫂这日子估计也就近了,你还是多体恤点。我听大嫂说,你都一个月没给三嫂好脸色了,万一这只是高德宽的奸计,你苦的可是咱张家孩子!”
张堂文听着张堂昌的话,心里是认的,可就是有些拗不过那点子猜忌,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张氏的哥哥张九儿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过来了,见张堂昌也在,便陪着笑说道:“二老爷也在啊!您安泰!”
张堂昌也是咧着嘴笑了笑,“看你客气的,都是自家人,别那么见外!”
张九儿也是笑了笑,却不敢造次,垂着手看向张堂文,“老爷,妹妹她这段时间一直梦魇,怕伤了胎气,想着挑个时候去趟庙里拜拜,去去心症...”
“不行!”张堂文却是果断拒绝了,可能也是说完才发现语气有些生硬了,又放缓了一些语调轻声说道:“月份大了,路上颠簸,万一有个差池呢!别去了,回头我去替她上上香!”
张九儿面带喜色的连连点头,张堂文知道他其实就是替小张氏来探探自己对她的态度的,连着一个月都没见她了,要不心慌才怪呢!
“老爷...妹妹她有一阵没见你了,自从您说她月份大了,不让出西屋院子之后,就没跟您说过两句话,您看...”
“我手上忙完了自去看她...”张堂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张九儿识趣地退下了。
张堂昌看着张九儿退下的唯唯诺诺的劲儿,不由一笑,“你这院子规矩还是严,论起来,这九儿可是你大舅哥,在你这儿比奴才还奴才的!”
“对小人,就不能给好脸色!”张堂文冷哼了一下,他心里,还是对张九儿之前朝着张富财献媚那件事耿耿于怀的,“照着杨先生说的,他们并不打算在汉口行什么是非,其实倒也好,汉口离咱这儿太近了,万一真打将起来,对咱只有坏处!”
张堂昌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就我看来,这次朝廷只怕是真的骑虎难下了,先前闹,不过是一撮人,那一撮人尚未平复,又得罪了一大批人,要是都联手闹起来,可怎么收场呢?”
张堂文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天色,“这两天会馆开会,跟大家伙都说说,特别是南来北往的大宗生意,能放手就放手吧!跟当年闹长毛(太平天国)似的,多少商号都给拖死了!”
“成!你这是,还不打算出门露面么?”
“烦心...我再歇歇!”
“外面都以为你是因为三嫂的身子,在家等喜呢!”张堂昌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堂文一眼,张堂文却是惨淡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等喜...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等到了,又能如何?我现在是左右为难,彷徨无助,什么办法都没有!”
张堂昌笑了笑,摸着下巴,坏笑着看向张堂文,“听杨先生说,下个月十号汉口的钱老板会来南阳府,听说是送货...”
张堂文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下个月...”
“其实我收到风声,南阳城里有人在买枪支和子弹,你说...这会不会就是杨先生...”
张堂文扭脸看了一眼张堂昌,“既然选择相信杨先生,就不要问不要说...”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杨先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般简单。他并不是完全遵照什么孙逸仙的方针,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不奇怪...那个同盟会...本就是多个组织合并起来的,杨先生本也不是同盟会的人,如今天下大势各自为战,星火燎原岂能全攻一处,只有全面铺开了,朝廷才会难以控制,最终露出破绽。若是自始至终盯着广州一处,那所谓的明天,只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张堂昌笑了笑,站起身来,“行吧,我就按你说的办了,银子的事儿,还要早做打算,趁着还款,把咱手上的龙头票都出了...”
“能换还是换了,总不能坑到别人...”
“万一没事儿呢?你还人家现银,人家还不是去票号换成一张纸?难道你跟他们说天下马上要风云突变了,都别用龙头票了?怕不是还要扭送你去衙门呢!”
张堂文苦笑了一下,摇头不言了。
转眼已是到了钱枫来南阳的日子,张堂文早早地来到了南阳公学,探望一下儿子张春福。
张春福在南阳公学的这一年,不仅愈发彬彬有礼,个头也长了不少,大有赶超张堂文的架势了。
张堂文坐在南阳公学的会客厅中,亲昵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麻杆似的儿子,打心眼里高兴,脸上却依旧是冷冰冰的。
好在张春福打小就知道他这个父亲是冷面佛,能见一面就是十分欣慰了。
杨鹤汀上完下午的国文课,便回来与张堂文攀谈了起来,不过一会儿,钱枫便轻车熟路地来了。
钱枫依旧是一身男装,西瓜帽后垂着一只不小的辫子,只是额头有些发青,显然是新剃不久。
张春福见人多了,便先回了。
钱枫一身尘土,顾不得与张堂文打招呼,便先端起张春福剩下的一盏茶先喝完了起来。
“钱老板走的这般匆忙?都顾不上吃茶了么?”
钱枫却是浑然没有说笑的意思,一脸严肃地看向杨鹤汀,“不是说笑的时候,我的货在城外被扣下了,人已经被押去镇台衙门了,得赶紧想个法子!”
杨鹤汀和张堂文的心头都是一震。
若是寻常货物,人怎么会押去镇台衙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