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马云卿,站在武昌革命党人的会议室门口,猛地推开门,审视着这一屋子各执己见的革命党人。
马云卿看着屋里这一双双迷茫的眼睛,冷哼了一下,回头看向悄然守在门口的夏老三和他的两个兄弟,中气十足地厉声喝道:“都安静!请大帅!”
夏老三和他的两个兄弟左右散开,一个健硕的身影迈步走入屋内。
却是一身戎装的大清帝国新式陆军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
屋里顿时没有了喧闹的争吵声了。
刘公钦佩地看了一眼马云卿,上前拱手施礼道:“黎大帅好!”
黎元洪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略显尴尬地扫视着屋里的众人,这些人,多有面熟的。
有湖北总督府明文张榜悬赏的乱党,有第八镇张彪手下的管带、标统,还有他二十一混成协的人。
可此时的黎元洪,心中却是只有一出折子戏。
这戏张堂文也曾经想到过,叫做“卢俊义逼上梁山”。
夏老三在门口偷瞄着屋里的情形,忍不住偷笑了起来。他对面的夏老四至今仍是他手下一个普通的兵,但夏老四却是夏老三和马云卿此时此刻最能信得过的兵。
夏老四悄声问道:“三哥,你笑啥?”
“小点声,我笑那群第八镇的人哩!还有那几个一直叫嚷的闹革命的人!”
“为啥?”
“黎大帅来之前,那叫的呀!一个比一个凶,都觉得别人是傻子,自己的对!谁都不服谁,连马哥都木门他们!你看黎大帅一来,他们谁敢放个屁?”
“黎大帅不是木革命么?”
“马哥说,这叫...黄袍加身...宋朝那个赵...赵匡胤,他手底下人造反,把皇帝衣裳给这个赵匡胤一穿,他就成皇帝了!他手下的人跟着都封王拜相了!”
“咱闹里革命,为啥给他穿皇帝衣服?”
夏老三寻思了一下,“马哥说,得有名望...威严...说白了,都是有面子!不然底下人不买你账,洋人也不买你账,你就是不入流的!”
夏老四吧咂了一下嘴,“这么说,咱这穷人,都只能给人做嫁衣呗!咱流血流汗掉脑袋,便宜的却是他们...”
夏老三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解释给夏老四,解释给自己。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儿,屋里的黎元洪,已经被请上了主位。
黎元洪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云卿,马云卿却似往常一样,一脸的肃穆,按着佩剑挺胸抬头地立着军姿,傲视着眼前。
这一刹那,黎元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自己的军营中,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俯身注视着军事地图,地图上,横在长江上的两枚棋子代表了英国铁甲船,汉口、汉阳,数不清个数的瓜子,象征着正在集结的清军。
黎元洪似乎有些糊涂了,他仿佛看到了他亲如手足的兄弟,湖北提督张彪,就站在他的对面,站在桌边。
这就是一次沙盘推演,一次友好的兵法较量。
一直以来的退让、恭谦,黎元洪早已厌倦了,而张彪,似乎有些习惯了。
他似乎忘了,他的位置,最开始的圣意,是属于他黎元洪的。
若说谁人没有一丁点进取之心,没有出将入相的理想,那都是鬼扯。
对于此事的黎元洪来说,若是闭门不出,他便是清廷手下一个无能的中级军官,可此时马云卿带他推开的这扇门,却是直通天下权柄的通途。
人生在世有几次命运的拐点,黎元洪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次的选择,将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黎元洪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厌恶地将长江中的两枚棋子推到一边,“来人,照会汉口英租界领事,就说黎某人找他!”
门外的夏老三闻声立刻应了一声,冲着夏老四使了个眼色,夏老三便飞也似地跑了。
“马云卿!”
“在!”
“日落前,我令英国人让开航道!你领兵渡江经俄租界杀入汉口!汉口,是我混成协的地盘,张彪,赶他去汉阳!”
马云卿一愣,被这句话弄的直犯迷糊,“令英国人让开?从俄租界杀入汉口?要是...”
“我们连大清的反都敢造,还怕他英租界的几十条枪和两艘破船么?英国领事要不同意,我们就杀入英租界,从俄租界上岸,若敢拦,开枪过路!俄国现在也不消停,他们没空管咱们!”
“是!”
黎元洪又四下扫视了一圈,低声喝道:“刘公!”
“是...是!”
“别的人我不认得,我就认得你,共进会的党首!悬红一万两白银的家伙!你来张榜安民,通告四野!措辞你们自己拿主意,照着戏词上的檄文写!要大气!要有煽动性!让清廷看了浑身冒汗,让你们党人看了热血沸腾!”
“是...”
“另外,征收武昌城内大小粮行,立字据记欠款!武昌城内暂行军事管理,如有异议,杀!竖旗招兵!五日内新增一千兵源,违令者,军法伺候!人选嘛,第八镇的小子们,敢领么?”
领到第八镇起义的读书社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迟疑着点了点头。
黎元洪唇上的两撇胡子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召集记者,境内外的都要,明文电请各路革命党人来鄂相聚,共商大事!特别是...那个叫孙文的!”
刘公的眉头一挑,默默地看了一眼马云卿,马云卿却是似乎没瞧见一样,依然是直视着远方。
安排完了事儿,屋里的人,顿时陆续散去了。
马云卿也要走,黎元洪却是叫住了他。
“云卿...”
“大帅!”
“三镇非久战之地,虽说我是半胁迫着来这儿主持大局的,可毕竟日后的事儿,谁也保不齐会如何!若你还尊我一声大帅,趁着天黑,把我家眷迁出城去...”
“为什么?”
“就算打跑了张彪,朝廷还有北方诸镇,三镇地处中原腹地,铁路、长江在此交汇,交通便捷,兵马来的也快。这里只怕马上就要变成鏖战之地了...”
马云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打仗确实不是闹着玩的,只是昨夜那一夜的激战,武昌城内都已经尽显残破了。
今日虽说已经没了枪声,大街上还是一个人影都瞧不见的。
要真如黎元洪预料的那样,清兵卷土重来,那,可就真是成了人间炼狱了。
马云卿默默地点了点头,径直地走了。
晚上,马云卿履行了诺言,送走了黎元洪的家眷南下湖南,同时,也夹带了私货。
三日后,惊魂未定的刘家生,带着武昌城内的消息,在夏老二和夏老四的护送下,回到了赊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