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离镇上的陆水楼,算得上镇上最出名的百年酒楼。
因陆上走的,水里游的,在陆水楼都能吃得到,所以得名陆水楼。
下午白子墨醒来,喊了李詹泊,准备去那陆水楼挥霍一番。两人出了李府大门,恰好碰到李执中在门口送别那张道士。
虽说张道士是神棍的成分居多,李执中也不好当面拆穿,毕竟人家多少帮忙,替他挡过一击。李执中认为,这到底还是拖延了些许时间的,不然在床上躺一天两夜的可能便是自己了。
也许,躺的也不止是一两天。
于是也送了几两银子给那张道士,又亲自送出到了门口。
张道士得了银子,眉眼含笑,捋须直言那夜只是来不及使出自己的三味真火,不然定要那妖人落荒而逃云云。
白子墨出来之时刚好便是听到了张道士的话语,心下觉得好笑。这张道士果然是同行,而且那功力和自己似乎,真是不相上下。
便也微笑朝张道士拱拱手,“张道长,若无他事,要不一起去那陆水楼吃一顿,我请客。”
张道士一听,脸上笑容更甚,“既然是白大师开口,贫道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要先放一边。”说着吞了一下口水,感情神棍都对口腹之欲毫无抵抗力。
一旁的李执中听了,欲言又止,他也想去啊!能和白大师一起,喝白粥都要去。无奈白子墨没开口,他也不好提出来。
白子墨见着李执中那副表情,岂有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李举人不知……”
“有空有空,一起去。”
李执中说着回过头和管家低声交道了几句,白子墨如今听力异于常人,自然知道他让管家推掉了应酬。
也不说穿,脸上挂着浅笑,望着李执中,直将后者瞧得心虚,这才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便一起去那陆水楼尝尝鲜。”
几人互相迁让一番,穿街过市,路上不时有书生商贾对李执中打着招呼。
白子墨回过头,笑着道:“李举人真是相交满天下,倒令我羡慕了。”
“让白大师见笑了。”李执中不明白这话是夸是贬,也不敢多说。
其实白子墨却是真羡慕,看来我白某人也要多交几位朋友方是,不然仙途漫漫,何其寂寞。
陆水楼拢共两层,不似寻常楼房底下一层为土石,二楼为木制。而是整栋楼房,全凭大木建造,挑檐雕琢,立柱刷漆。
到底是百年老店,古朴无华,又让人兴起正该如此的念头。
“几位客官,吃茶还是用膳。”
几人还没进门,便有店小二热情地迎了出来。走近了见着是李执中,态度又是好了几分。
“原来是李老爷,快快二楼雅座请。”
李执中不确定白子墨喜热闹还是喜安静,不敢自作主张,忙看向白子墨。
“劳烦小哥在二楼帮我们找个靠窗的位置便好了。”
白子墨对这些倒是无所谓,见大家看着自己,只好随口说了一句。
这年头,能当小二的,个个心思玲珑,见了李执中的表情,心中已然有数。虽然和李老爷一同前来的这人,灰衣素袍,手里还握着根小竹条,又是满头银发,粗看之下着实刺眼,可这人身上透出的亲近气息,一下子便让人忽略了他的外表。
“好咧,几位贵客,楼上请。”店小二点头弯腰。
上了楼,踩着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响。白子墨正想询问,一旁的李执中连忙解释。
“这楼听闻建好已有百来年,虽是极好的木料,这些年过去了,多少有些声响,却是不太碍事。”
白子
墨闻言只是点点头,其实在刚才某一刻,他差点就要跑下楼了。谁知这楼会不会塌?
此刻二楼将近一半桌子,都已坐了食客,相比一楼的人满为患来说,这里的食客交谈低声细语,确实算得上清静许多了。
领了几人到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落后,店小二看着白子墨,“请问几个贵客,要吃点什么?”
白子墨有生以来,还是首次到这等酒楼吃饭,哪里知道要吃什么。将小竹子轻轻放在桌上,老神在在地朝李执中道。
“我这人不挑食,李举人看着点吧。”
李执中听闻,只以为像白子墨这等高人,口腹之欲早已看淡,但看了一眼白子墨边上的张道士,当下便朝店小二道。
“那就鲥鱼、糟鸭、猪蹄、烧鸡主菜各上一道,清笋、芦蒿、炖白菜配肴各上一道,还有你们的茯苓糕、蜜饯、软香糕等饭余糕点也上一些来。”
“好咧!我们店里的桂花酒味道那也是极好的,李老爷几位贵客要不要来一壶?”
李执中点点头:“好,就依小哥的,来一壶,有劳了。”
店小二领了菜名,又道了句贵客稍候,小跑着下了楼去。
李执中回了头,笑了笑:“这季节吃鲥鱼刚刚好,赶早了可能都还没得吃。”
“那今天我们算是有口福了。”张道士接了话,满脸期待。
白子墨只是笑了笑,朝张道士问:“不知张道长仙居何处,这次却要往哪里仙游?”
“贫道祖籍算是京都人氏,不过已有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其实也没甚么好去处,不过是四方行走,扫除一下这世间污垢罢了。”
张道士若有其事地说来,配合他那清朗口音,引得白子墨自叹不如,果然是个中神棍高人,便是连李执中两父子也是一脸仰视。
李执中不禁想着,莫非张道长还真是个高人,那晚真如他所说的,是来不及使出那绝招?
没过多久,店小二便拉着长长的声调,将酒菜给送了上来,一边上菜,一边大声地报着菜名。
这也是店家的一种宣传手段,凡是点了硬菜的客人,店小二便会在上菜的时候,再报上一遍。
白子墨用筷子夹了一块鲥鱼肉放进嘴里,果然觉得肉质细嫩,味极肥美,算得上是鱼中极品了。当下又是多夹了几筷,一边吃着,一边赞不绝口。
窗外又是行人不断,自成一番景致,让白子墨有种修仙当如此的虚幻感。
忽然对面街上的坐在墙角里的一个老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隐隐约约间总觉得那老乞丐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再细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殆尽。
招呼了店小二过来,指了指楼下对面街那老乞丐道。
“小哥你能帮忙去请一下那人上来吗?我想请他喝个酒。哦,麻烦小哥请的时候态度好一些。”
店小二听了,面有难色,那老乞丐,衣服垢秽丛生,请了上来二楼,恐怖臭都要臭跑所有的客人。
但白子墨在他眼里,是个更大的贵客,所以犹豫了一下后便去请那老乞丐。心中暗自祈祷,那老乞丐最好就是不愿过来。
仿佛应灵一般,白子墨由窗边望下去,见店小二和那老乞丐说了几句,那人摇着头,店小二又说了几句,然后独自回来。
白子墨见状,端起了那盘猪蹄,顺起了桂花酒,朝几人道了句。
“我下去一趟再上来,你们先慢用。”
说完就拿着酒菜下了楼。
途中碰见回来的店小二,不待店小二开口,便点了点头,示意已知道了。
出了酒楼,来到对面的大街上,白
子墨当先朝那老乞丐道了句。
“在下白掌柜,永安乡人氏,有缘见着了,想请老人家吃顿酒。”
近看了才发现,老乞丐双眼浊白,显然是个瞎子。头上白发枯萎,在太阳照晒下,两腋流汗不止,一股臭秽凝而不散。
“哦,你放下就行了,我待会儿再吃。”
老乞丐一脸茫然,颓废之气由内自外。白子墨定眼一看,隐隐看出此人身上死气厚重,说是一只半的脚已踏入鬼门关也不过分。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这些日子里来,见惯了神鬼异事,便觉天下特殊之人全是高人?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随意聊两句?
将手里的酒菜放在地上,白子墨顺势也蹲在老乞丐旁边。
“你可以走了,别挡住我晒太阳!”
嗯?白子墨有些尴尬,连忙挪了一下位置。
“老人家看着有些颓废心事重重呢。”
老乞丐没有理会。
“在下多少也懂些长生之法,却是听闻昼初出而万物生机,夜将至而万物寂静,一动一静,与物消长,才是天地自然之气机,生生不息之道。所以顺应天道,固精养神,与物无竞,寡欲清心,长生可期。”
白子墨不死心,特意强调了一下‘长生之法’几个字。然后他却失望了,老乞丐一脸平静,对白子墨的话无动于衷。
若说变化,那便是老乞丐用鼻子嗅了几下,找到酒壶,直接对着壶口喝了起来。没几下就将那桂花酒饮得一干二净,又抓了只猪蹄,放进嘴里。
白子墨见了,心底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让你接着装!还不是吃了起来!本想过来结识一下高人,没想到这高人比自己还会装。
看来只是位寿元将近的老乞丐。白子墨多少有些失望,摇摇头又笑了起来。
“老人家,你慢点吃,我那还有朋友,就先过去了。”白子墨朝老乞丐拱拱手,站了起来。
“这点猪蹄不饱肚,要不你再请我吃一碗糟鸭吧。”
老乞丐的声音从白子墨身后传来,让白子墨忽然有些心疼他的银子。
陆水楼二楼,李执中三人正伸着脖子往白子墨那边瞧。
“阿爹,您说白大师和那老乞丐什么关系?”李詹泊一脸好奇。
“许是位奇人异士吧,大隐隐于市,可笑我等凡人举目却不识仙了。”
李执中一脸正经,料定能让白子墨重注的人,定然也是和白大师一般的人物。
可惜他眼中的白大师,现在正在和陆水楼的掌柜商量着,能不能将那酒壶和盘子免费送与他,因为感觉那老乞丐似乎没有想归还酒壶盘子的打算。
得到允许后,白子墨又是叫了店小二送了碗糟鸭过去给那老乞丐。
毕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何况是一位将死之人。
白子墨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似位仙家修士了,大有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大宏愿之感。
李詹泊见了白子墨回来,又是问了句。
“白大师,您认识那位老……老人家吗?”当着白子墨的脸,老乞丐却是不敢说出来。
“哦,你说那老乞丐吗?是我认错人了。”
白子墨随口答了句,之前他便还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对着满桌菜肴,也不再去想那老乞丐的事,权当是一件小插曲。又叫了店小二再上了一壶桂花酒……
酒过半巡,邻桌的食客交谈的内容又引起了白子墨的兴致。他发现自己自从修习了“小自在心经”以来,不仅听力灵敏于常人,那八卦好事的心,也是日益增长。
小自在果然是小自在,比不了大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