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在草原上奔驰,号角在烈风中颤抖,吹响的战歌回荡在天边。泛黄的城墙下,一根根深扎进土里的旗杆整齐排列,黑色的大旗迎风中招展,旗上印着古老狼图腾上金色的狼。
狼图腾,奎尼炽君部族古老的信仰。古老的传说里记载着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有很多神秘的种族,有的高大威猛,可撼天地;有的力大无穷,能搬山碎石;有的矮小灵活,于夹缝中谋生;还有的天生长了一对羽翅,能翱翔天际,而奎尼炽君部的祖先曾经就活在这样的一片世界里。他没有天生神力和敏锐嗅觉,也不能展翅翱翔天空,可他却拥有着沟通万物生灵的能力。有一次,先祖与圣山的巨人在荒漠上拼杀,最终败逃。那圣山巨人追了三天三夜,一直追到先祖精疲力竭,累倒在荒漠。然而,就在那巨人高举起挂着倒刺的石棒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它撕咬着巨人的大腿,锋利的爪子死死陷入巨人如山石般坚硬的皮肤里,那是奎尼炽君部所信仰的狼神。巨人痛苦的嘶吼,愤怒地折断了黑影的獠牙。滚烫的鲜血溅在先祖的脸上,激起了他的斗志,他顺手摸抓起半截磨利的獠牙,狠狠地扎进巨人的头颅。
最后,巨人流尽了鲜血,倒在了尘烟中。先祖看向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赤红的双目、漆黑的毛发、还有半截染着金血的獠牙。下一刻,先祖突然从嘴里拔出犬齿,一只手握着凶兽断了的獠牙,另一只手将沾血的牙齿递向狼神。于是,古老的传说展开了新的篇章……
奎尼炽君部的牧民们坚信,狼神是天神赐下的伙伴,是给予部族力量的源泉。狼的凶狠、狼的敏锐、狼的狡诈,都是赐给部族的恩典。
狼旗下,开刃的铁戈被炽阳映出墨色的光泽,数千名身着铁甲的年轻武士列成一队,在城门外迎候着大汗的回归。
北疆城的东门外,一名魁梧的武士独自站在铁桥上。他压着胯刀,眺望着东方的天际。
铁刀·萨伊,奎尼炽君部有名的武士,草原的部落里尊称他为“王汗座下的狼武士”,“狼武士”是武士的最高荣耀,整个草原只有九位“狼武士”。他们骑乘的不是战马,而是极北雪域的雪狼。在他的胸前,挂着一颗被打磨过的狼牙,那是上一位“狼武士”座下的白狼死后留下来的,是部族的武士信仰的凭证,也是对于白狼的尊敬,只有部族最强大、最勇敢的武士才配得上白狼的狼牙。
铁刀站了很久,从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望向东方的地平线。对他而言,只有一个人值得他去这么做,那就是草原王庭的大汗——巴姆萨·奎尼炽君。
徐徐而过的清风抚摸着东面的草原,压低的草在面上形成一条条白线,就像海边的白浪扑向岸边,而风吹向的是望不到边缘的草地。
“来了!他们回来了!那是王汗的大狼旗!”
城墙下,有人忽然大喊了起来,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炽热,齐刷刷地望向远方。
站定的狼武士颤了一下,放眼看向东方的草原。那里本是一条绿油油的边际线,可渐渐的却有一抹黑点出现,然后从一个点向左右延伸。片刻,整个草原上就腾起了滚滚烟尘,铁戈的锋芒反射出一条条白茫茫的光线,如同从白昼中射来的弩箭,刺痛着所有人的眼睛。草原的边际似涨起的怒潮一般,涌起一团黑云,推动着苍穹靠近。人们能够感觉到地面在颤动,铁蹄好似要踏碎大地。茫茫尘烟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铁骑兵的身影,紧接着上万只黑色的狼旗遮天蔽日,整个东面都暗了下来,哪怕此刻亮如白昼,也能化为一道灰边黑幕铺满人们的眼帘。
这一刻,整个北疆城都安静了下来,所有明争暗斗在这一道钢铁洪流下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人们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之前北疆城的天空只是暂时升高了,现在他们回来了,北疆城的天又重新压了下来。
牧马骑兵,草原王庭的精锐,秉承着牧民们自由的天性,又紧握着武士的纪律守则。铁甲兵戈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赫赫威名也一样。北疆城的牧民们畏惧着武士的力量,也享受着铁骑的庇护,迎接铁骑兵的归来是必须的,也是发自内心的。
在北疆城的铁桥上,高贵的狼武士低下了他的头颅,右手紧贴在左肩,半跪着迎接王汗的归来。狼旗下没有一个人站着,半跪行礼是对强者的尊重,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他们的狂热终有一天会化作斗志,他们的敬畏最终也将成为护身的符秉。
远方,尘烟滚滚依旧,可金色的武士们早已骑乘战马冲到了铁桥边上。站在桥上的铁刀忽然站直了起来,盯着马背上的人,眼里满是战意,像是要燃烧起来。
马背上的武士不甘示弱,铁刀是草原上尊贵的狼武士,他们也是!
顷刻,一声长嘶从马群后传来。金甲武士们拉起缰绳,排成两列,让出了中间的道。紧接着,就听见城墙上方响起了牛角吹响的声音,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狂热。
在战马踏足的黄尘里,黑色的剪影若隐若现,汹涌而无形的气浪瞬间扑满整个铁桥桥面,就像是恐怖的凶兽吞吐着黄烟,巨大的爪牙盖在地上。
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没有人看清尘土里的是谁。
铁刀目光灼灼,脸色涨红。他单膝跪地,左手抚肩,压低着头颅,头上长长的发辫拍在土里。
“铁刀·萨伊恭迎王汗归来!”他的声音极大,像是吼出来的。这样的迎接若是换在东土,应该会让人觉得是在嘲弄,可草原的牧民们天性淳朴,对于自己敬重的人,他们会用最大的声音来表达最高的敬意。
“恭迎王汗归来!”
“恭迎王汗归来!”
场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每个人都跟着铁刀的声音高呼。城墙上的草原战士扛着沉重的号角,鼓乐声慢一拍地从城里传出。城外的人群里,年幼的孩子们被父亲举过头顶,眨巴着清亮的眼睛看着铁甲洪流的到来。
尘烟渐渐散去,人们这才看清马背上的男人。一身黑色战铠紧贴着皮肤,偶有露出的古铜色下是一块块线条分明的肌肉,宽厚的手掌按在马侧的弯刀柄上,单单是形体都让人有种畏惧的感觉。
“来啊!给我们奎尼炽君的武士赐一匹马!”巴姆萨汗大手一扬,身后的骑兵纷纷下马,最后只有一人越过了王汗,其他人则立即停在原地。
“起来吧!”
铁刀站了起来,牵着马绳,热烈地道,“谢王汗!”
巴姆萨点点头,然后脚跟点了一下马肚,黑色的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向铁桥冲去。
铁刀见黑马掠过,连忙跃上马背,连拍三下缰绳,紧跟在巴姆萨汗的马后。
号角再一次吹响,几位大君和王子带着护卫他们的铁骑兵也争着越过铁桥,但却没有一点骚乱,只有淡淡的尘土在马蹄后轻轻扬起。
科伦坐在大车里,小心地拨开一片布帘。这是父汗下令为他打造的大车,从西方进来的上好布料和木材都用在了这,这样的待遇就连平日里看似对他温和的哥哥们也眼红不已。
“你父亲哪点都不好,就是这笼络人心的事情做的漂亮。”大萨满翘着脚,揣着开盖的酒葫芦,脸上涨红着酒晕。
“笼络人心吗?”科伦低声自语,看着旁边一一掠过的铁骑兵,他们就像在追随一样,“因为父汗是草原上唯一的王啊。”
大萨满晃了晃晕乎的脑袋,又挠了几下光滑的头皮,“唯一的王?那只是奎尼炽君这个姓氏带给他的荣耀,有什么了不起的。”
“您不也是因为大萨满这个头衔才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吗?”
“什么!”大萨满腾地站了起来,一脸不忿地说:“我是靠人品和实力的好吗?”
“您的巫术确实厉害。”科伦由衷地赞许道。
“哼!人品也是。”大萨满听出了科伦的后话,无非就是变相说他人品不行。
科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您了解父汗吗?”
“他?”大萨满轻嘘一声,“高大威猛?强壮有力?这些算不算?”
科伦坐回原位,看了一眼满脸涨红的醉酒老头,莫名感觉有些好笑。部族的大萨满对大汗的印象居然是这样。科伦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共事那么多年的。
“不过……”大萨满喝了口酒,“你们奎尼炽君氏的大君倒是很少能让整个草原议会统一意见,在这一点上,巴姆萨还算有些本事。”
“几大部族之间也有不合吗?”科伦想套下大萨满的话。
“无非就是为了牛羊和领地,要不就是几个男孩看上了同一个女孩,小打小闹、小打小闹。”说到这里,大萨满不知为何突然深吸了口气,然后转了下话题,“小世子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还早吧。”科伦尴尬地挠挠头,“况且,没有哪个女孩子能看上我吧?”
“你可是世子啊。”
“弱到爆的世子。”科伦自己都笑了,“父汗应该也想不到奎尼炽君部还会有这么弱小的王子吧。”
“你想变强吗?”大萨满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可科伦的目光一直看着飘展的布帘,完全没有注意到大萨满脸上的变化。
科伦一阵无语,只感觉这句话的口气有点像城里那个卖破烂的半吊子老铁匠,每次都会对路过的人喊上一句“少年,你想变强吗?”。
“不想,快滚!”路人暴躁留下一句话。
“怎么?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么浑浑噩噩吗?”大萨满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其实那样也不错,能多活几年,要不就是某位坐上王座的王子大发慈悲,把你送去远方的小部落里颐养天年。”
“那还能怎么样呢?”科伦失落地问了一句,这句话不仅仅是对大萨满问的,也是在问自己。
“当个萨满呗。”大萨满满不在意地说着,“你父亲不允许我教你巫术,那我教你星术总行吧,奎尼炽君的王子不能成为巫师,那成为一个星象师也可以啊。”
“不是只能成为武士吗?”科伦终于转过头来,可刚好大萨满的酒劲又上来,脸上虽然挂着严肃的表情,可怎么看都像是在认真地说胡话。
大萨满大手猛地一挥,醉上了头,“别管那么多,就问你学不学?”
“学……学。”马车剧烈地晃动,科伦口齿不清地吐出了这个字,只当是安抚这个醉在头上的老酒鬼。
“那……那就好。”大萨满高兴地灌了一大口酒,可马车颠簸得厉害,酒哗啦啦顺着袍子留了下来。
科伦连忙捂着鼻子,将脸靠在布帘上换气。他闻不得大萨满喝的酒的酒味,那可比一般的酒烈上许多,像他这样的一闻就醉。布帘缝隙透进来的风拍在科伦的脸上,冷得他直哆嗦,只听得见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你父亲只知道巫术厉害,哪里会……会知道星术才是草原上最厉害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你……你会叫他后悔。”
大萨满说完这番话,便倒在了车里,呼呼大睡。而科伦却什么也没听清,只能呼啸的风声和一个头着地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