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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考古手记 微笑的猫 3633 2024-11-19 02:32

  第二十五章

  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 老头与楚海洋肩挨肩, 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

  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眼珠突出, 腐烂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口鼻上一蒙:“研究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头说:“盔甲呗。”

  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 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古代贵族乐得干这事, 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 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之人根本站不起来。

  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 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明光”, 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 上了战场, 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 前后兽头护心镜”,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

  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观察是将军俑, 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

  现在古尸身上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

  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

  “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它学科专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夏明若抱着老头的肩轻声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

  “噫!真麻烦。”夏明若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楚海洋说。

  老头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没有门第观念,把大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

  如果把揭离盔甲比作手术,那主刀的便是大叔和楚海洋,老头总指导,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余人则在甲片反面写编号,然后将其装进木箱,托运往北京。

  甲片揭离后便是衣物,主要是丝绸制品,层次繁复。楚海洋只能先喷蒸馏水湿润后,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揭开,揭下一片,夏明若便在其正反面涂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溶液,以隔离空气。

  这种溶液肯定不是最优选择,丝绸的形状颜色虽然会得以保存,但也会因此变硬。只是文革所造成的各方面停滞使得我国文物保护技术落后,随着科技发展,有机玻璃溶液终将会被取代。

  过了几天林少湖捏着手术刀,心情愉快说:“终于轮到我了。”

  他往地窖里一钻就二十个小时没出来,助手换了一批又一批,老头又穷紧张了,派夏明若去看。

  夏明若推开厚重的大门,见那人在头顶上悬了一盏小灯,正面无表情地掏着古尸的肚子。

  夏明若默默地退出去,然后把豹子架进来一起看热闹。两秒钟后豹子扑在门上吐了,脸色瓦蓝翠绿的。

  夏明若惋惜地望着他,林少湖掀开古尸肚皮上烂布一般的肌肉层,说:“脾胃不和,胎气上升,出现呕吐,五周时始,十六周止。”

  豹子转过身来,林少湖举着手术刀问:“不吐了?”

  豹子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想看的话就可以出去,”林少湖说:“如果想看,那就把门关好,不许走动,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豹子抬脚要走,夏明若眼疾手快把门踢上,扒上他的肩与之耳语:“我是为你好,胆子太小怎么当手艺人?”

  豹子抬头一想对啊!他瞪着夏明若,只见其人一脸关心坦然。

  “谢谢!”豹子握住夏明若的手,动情地说。

  “都是工人阶级,要互帮互助。”夏明若说。

  “安静,”林少湖仍然埋着头,用刀指指角落:“人家在这儿呆了一天了都没说过话。”

  角落里低矮处有两个反光点,一黄一绿。

  夏明若眯眼看了看,喊:“老黄。”

  老黄回答:“喵。”

  夏明若指着它大笑说:“喏,喏,说话了说话了。”

  林少湖慢慢抬起眼睛,夏明若立刻垂首侍立一旁,豹子捡起老黄,躲到夏明若身后,大气不敢出。

  林少湖对夏明若说:“你观察他的手臂。”

  夏明若便戴上手套,在深棕色的尸体上按了按:“还有一点儿弹性呢。”

  “奇迹吧?”林少湖微笑着说:“千年不朽,对于研究古人的人种、体态特征和病理简直是天赐的宝贝,可惜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

  夏明若问:“为什么不腐烂?”

  “因为做过防腐,”林少湖示意看尸体的大腿:“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很明显吧?这是膏血斑痕,我推测可能经过皮肤穿刺,以便把血液沥干净,同样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也有。”

  夏明若不住点头,豹子捂着嘴看房顶。

  “然后,和棺液也有点关系,李老先生刚刚告诉我棺液可能是因为墓中水蒸气渗入而形成的。”林少湖说:“条件所限,我只是初步化验了一下,棺液里氯化钠的含量很高,巩的含量也很高,还有一些化学成分我查不出来了,估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丹药溶化在里头,古人常常会做这种事。”

  夏明若对豹子说:“听明白了吗?意思就是这个人被腌过了。”

  豹子喉头耸动说:“你不要再讲了……”

  这时候楚海洋推门进来:“咦?明若你又瞎蹿。少湖老师,东西找来了。”

  “啊,谢谢。”林少湖从他手中接过一枝银簪。

  “狗剩偷来的,他奶奶的宝贝嫁妆,文革时差点被当四旧破掉。”楚海洋笑着说:“你看怎样?”

  “那我得快点儿用,以免有人挨打。”林少湖说着便取了只试管来,管里有一些褐色溶液。

  林少湖把银簪扔进了试管。

  夏明若瞬间明白了:“有毒?!”

  “哎,”林少湖把试管举高,凝视着:“没有实验室,有古老的智慧……嗬……嗬!看见没有?”

  三个人连忙围过去,林少湖将簪子取出,只见原本明亮的银饰,一端却微微发了暗。

  “硫化银,”林少湖说:“古代砒霜提炼不纯,常常含有硫,硫一旦遇到银,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硫化银就是黑色的。”

  他摇头笑笑,将银簪清理干净还给楚海洋:“职业病,我从他胃里刮下一了点东西,没想到猜中了。”

  “我去喊老师!”夏明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被人以粗暴方式从床上拽起来的老头撞进了门:“毒死的?!”

  “啊,”林少湖说:“有可能。”

  “怎么解释?”老头问。

  “因为他脖子上还有刀口。”林少湖说:“毒性没发作时,因失血过多而死也有可能。”

  老头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因为地窖储冰,所以人人都裹了件从厂里借来的大棉袄,看起来笨拙可爱。

  “死于非命?”老头喃喃自语,然后才对林少湖说:“还有什么情况,你一并告诉我。”

  林少湖就翻着他的记录本一条一条往下念:“有动脉硬化症;脊椎不好,有增生;胆囊涨大,里面有十三粒结石,腹中有饶虫卵、鞭虫卵……”

  豹子冲出门外,余音袅袅:“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以上。”林少湖平静地合上记录本。

  老头沉默着,半晌方开口:“这个人不是杨昭。”

  杨昭是元德太子的名字。

  说起隋,一般人都知道两个皇帝:文帝,炀帝。其实隋代满打满算有五个皇帝,杨广后还有他的孙子恭帝杨侑,杨侑后还有杨浩,杨浩后还有皇泰帝杨侗,当然后几个都是傀儡,都是身不由己的小孩子。

  杨昭就是恭帝杨侑的父亲,大业二年(606年),死在了太子行宫里,比自己的父亲隋炀帝杨广还要早十二年。

  林少湖问:“杨昭去世时多大?”

  “很年轻。”

  “那肯定不是了。”林少湖说:“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牙,他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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