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汐脑中轰然一响,惨笑一声,昏然倒地。
于朦胧间,楚云汐听到了碧音和绿妍的争吵声,绿妍大声呵斥碧音不该将落春去世的消息如此突兀地告诉她,她这幅模样,怎能再受刺激。碧音起初不服气,顶了她两句。但绿妍仍旧唠叨个不停,她大为光火,又因耿功之事,两人本就心生隔阂,这一番大吵之后两人差点动起手来,直到严青霜出现,断喝一声将两人分开,这才避免了更为严重的后果。
经次一闹,两人的关系再难修复,此后见面竟如同陌路人一般。
楚云汐又恢复到了原先死水一潭的状态,严青霜赞同绿妍的意见,果断地揽下了落春丧事的所有事宜,并态度强硬地要求她在家休养,绝不要出席。她并没有太过反对她们的安排,默默地顺从了她们的好意。
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楚云汐只觉得心如同深埋冰里,送别亲人的痛楚她无力承受,只能任由自己如同一个缩头乌龟似得躲在不见天日的屋里。
严青霜出入楚府已经不太有人过问,一是她为人凶厉,众人对她都有三分畏惧,二来她毕竟是个外人,是走是留卢氏并不上心。但她天生机警,仍就对府中人称自己姨母去世,回家奔丧。卢氏听说居然善心大发,包了几十两银子给她。
严青霜走后楚云汐日益消沉,楚云涟心怀鬼胎,李锦苦苦相逼,白灵琳虎视眈眈,她如今真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却又不能如楚霸王般英勇战敌,而后自刎乌江。她进退两难,缚手缚脚,战而不能战,死也不能死。她面壁似得对着墙壁发呆,脑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快要将她的脑袋碾碎。
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虚掩的门开来,一股冲鼻的胭脂味传来,楚云汐警觉地感受到了这是外人入侵的味道。她回头,白灵琳像幽灵似得闪身到她面前,她低头瞧她的步法,惊然发现,她居然有些武功底子。
若不出门或者会客,楚云汐在家时,总是寻常打扮,随意绾个发髻,发钗花钿、金簪银环一律不戴,就这么素素的不施粉黛,也依旧显得高华清雅。相反的白灵琳对梳妆打扮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好,即便是汗流浃背的炎夏也挡住不她对胭脂细粉的热爱,她那张涂的雪白如纸的脸上,点着一张猩红的嘴唇,经过修剪过得精致眉形像盆栽中被扼住生命力的花枝,永远无法长成参天蔽日的壮观景象。她的美是精细而小气的。
她有些故作姿态地坐到她的对面,一双水灵的眼睛一直转不停,忽然她眼珠一定,笑道:“四姐最近一直足不出户,是病了吗?”
楚云汐淡淡地点头道:“是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大碍。”
白灵琳面露讥讽之色:“该不会是应了那句做贼心虚了吧。”
楚云汐面色一冷,沉声道:“你有话不防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我听不懂。”
“好!”白灵琳赞赏道:“我就喜欢四姐这样的爽快人。我可以原谅你,可以不计较你二十年来占有我的身份、用了我的名字,甚至害死我的母亲,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补偿。”她双目透着狡黠的灵光,显得极为不善。
楚云汐早就猜到她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以此为要挟,一副意料之中的平静样子,问道:“什么补偿?”
白灵琳摆弄着胸前的玉坠,用挑衅的眼光望着她道:“我要你把施佳珩让给我,我要你让他娶我!”
楚云汐长叹一声,沉默良久,依旧平静以对:“你怎么能想起做这种事?”
“怎么不可以。”白灵琳脖颈扬起,像个任性置气的孩子般执拗道,“我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若是逼他娶我,他是断然不肯的,可是如果你去求他,他这么爱你,是一定会答应的。”
楚云汐的面色始终波澜不惊,令白灵琳有些失望,她原本准备了一通难堪的说辞,待她发作便一股脑地都射向她,没料到她仿佛丧礼上逝去亲人的孤女,一直沉默地垂着头,无声无息,暗暗承受,让她感觉自己是很是邪恶歹毒,不停地逼迫欺凌。她没有得到肆意报复的快感,反而有些内疚,但她很快说服自己,示弱服软往往是反攻的武器,莫要被她的可怜样子骗了。
她的愧意很快消失,转而又换上一副狰狞的样子。
楚云汐任她在面前张牙舞爪,完全不为所动,最后打了哈欠送客。白灵琳气的眉毛倒竖,她却莞尔一笑地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好吧,我答应你。”
白灵琳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又愤怒又不解地走了。
楚云汐吹熄了蜡烛,翻身倒在床上,在黑暗中她放声而笑,笑声凄厉,如白猿哀鸣。她笑着笑着,泪水如砸入山涧的瀑布,迸射喷涌,转瞬便摧肝裂肺,伤痛不已。
庭院里的风自从入夜之后就没停过,檐下的灯火摇曳,青竹撩过湖面,沙沙作响,水光投在墙壁上,波纹荡漾,被竹影一遮,又光影斑驳。
楚云汐趴在栏杆上看水,一朵朵细小的蔷薇花瓣在水面上打转,像一只孤棹兰舟随波逐流,如同变幻莫测的命运难以有片刻安宁的停驻。
有双脚落地的声音在廊上响起,很轻,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楚云汐的心头泛起一阵动荡的涟漪。
一只温暖轻柔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她望着倒影在水里俊雅的脸庞,几分失神、几分伤感。
她坐起来,自然地将头靠到他的怀里,微微一笑道:“你来了啊。”
施佳珩的眉头紧紧地拧着,一脸沉重,半晌难受道:“对不起,我才知道落春没了。你早该告诉我的,这些日子没来见你,一是怕府里的人说三道四;二是怕你胡思乱想徒增伤悲。不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见呆滞地没有半分神采的双目,再见她迅速消瘦,瘦骨嶙峋的身体,他前不久刚刚被幸福溢满的心灵,又再次被击破,血流满地。仿佛剖心剥肉般得疼痛,他紧紧地抱住她,哽咽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呢?”
楚云汐咧开如霜般的双唇,含泪道:“佳珩,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施佳珩将头抵在她的肩窝,颓丧地闷声问道:“你说吧,只要你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一滴悬在眼眶中很久的清泪终于落下,周围很静谧,楚云汐却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下雨,她瑟缩了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背,在失去他以前,她想拥抱一下幸福,而是便是永远的分离。
所以过了许久,她才张开沉重的双唇,吐出一句山崩地裂般的话来:“我想求你娶白灵琳为妻。”
施佳珩像被擂了一记重锤,他将她扶正,难以置信地直视她的眼睛,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楚云汐努力地维持着笑容,却止不住地落泪。她艰涩的开口道:“佳珩,对不起。”
施佳珩呼吸急促,连声问道:“是白灵琳逼你的是不是?还是太子妃?她们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楚云汐摇头泣道:“不,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求你。这是我欠下的债,可我却还不起。我把你当做最亲的人,我只有求你。”
“当年之事,本就是阴差阳错,并非你有意为之,故意抢夺了她的身份,你何苦因她几句乖戾之言就将所有过错尽拦其身,折磨自己。她年少流浪漂泊,寄人篱下是受了不少苦楚,可这些年你又何曾好过?楚家小姐的身份带给你的亦是沉甸甸的枷锁和负担,你也替她经受了万般磨难,亦为她报了父母大仇,你即便有所亏欠,也早已还清。”施佳珩咬牙拉着她站了起来,决绝道,“走,我们去面圣。我想了多日,不若我们也学林兄那般,做个普通平民。我不是长子,也非独子,家中还有兄长可以替我尽孝,继承父亲的志向,杀敌尽忠,上报天恩下抚黎民。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幼妹,若我与父兄同上战场,留下他们也是不孝不悌。待我回禀了君父,便携你与母妹一同回乡下老家,想来父兄也会谅解。若我没了功勋爵位,离了朝堂,皇上自不会反对你我的婚事,看在你过世母亲的份上,只要你好言相求,他也会体谅的。”
楚云汐痛苦地抽回了手,退了一步倏忽跪倒在地。
施佳珩惊骇相随,两人相对跪在一起。楚云汐气息浑乱,艰难垂泪道:“佳珩,你还不明白吗?我对你的心意岂是受他人胁迫可以改变的?你说的我都懂,我也不是个糊涂之人,是非曲直还是分的清的,我岂会傻到把当年之事全怪到自己头上。正如你所言,因为身份的错乱,我和白灵琳都承受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但因为有了她的身份我得以活了下来,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对她是心存感激的。但这些年我为楚家,为了她的父母争斗,也算是替她尽了孝义。我知道我并不亏欠她,可是却欠了她母亲一条命,他母亲毕竟不是我的生母。她与我有养育之恩,还因为失去了性命。”说道白荞,楚云汐泣不成声,“可怜的是,她到死时也不知道她拼死保护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你让我死后如何面对她,她那样的爱着自己的女儿,我又怎能让她的女儿伤心一生。嫁给你是白灵琳唯一的心愿。我们一起生死与共多年,我是这么相信你,了解你,我也坚信只有你,能给她后半生坚实的依靠,能照顾她,保护她,让她免受苦难,以弥补我对她母亲的亏欠。”
“佳珩。”楚云汐扑到他的身上,泫然泣道:“在我心里,你与我是命运相连的,是不可分割的,所以我才可以自私的请你替我还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亏欠你,你都会包容我,原谅我。我也只能欠你,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我也只想还你的情。”
也许正是到了绝望的尽头,与命运撕扯了这么久的施佳珩霎时虚脱无力,他觉得这次他真的彻底败了,看着自己挚爱跪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恳求,他怎么能拒绝呢。他可以拒绝抗争任何人施加在他头上的紧箍,但楚云汐递给他的,即便是刀剑,他也只能心甘情愿的接下,快快乐乐地赴死。
施佳珩凝视着楚云汐被泪水浸的发白的脸颊,悲极反笑道:“如果我拒绝你,你会一辈子痛苦吧。可如果答应你,我也会痛苦一生,但至少你能内心平静,不用受愧疚的折磨。我痛苦总好过你痛苦。至少这一次你没有将我拒之门外,没有冷冰冰地对我说,我不想连累你之类无情的话。你选择亏欠我,说明在你心中我是你最亲的人,我应该高兴是吧?”他抱住她哀恸地轻笑道,“你知道我从不会拒绝你要我做的任何事,你所欠下的情我会为你还清,答应我,从今而后,高高兴兴的活着,纵使你我终将分离,也莫要难过悲伤。”
楚云汐泪流满面,在他怀中不停点头。
凄凉的夜风吹散了两人怀里的温度,即便两人亲密相拥,也无法挽留住最后一缕温暖。
望着他惨然离去的背影,楚云汐在哀伤中感到一丝安慰,她在无人可以窥探的心底默默道:“对不起,佳珩。让你失望了,我再一次选择牺牲自己,仍旧是不想连累你。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你。娘已经去世,白灵琳即便过得再幸福她也不会复活,为了爱你我可以自私一次,但也正是为了爱你,我不能自私,爱是奉献和牺牲。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若你不弃,我愿与你生死相随。可我更希望你能有一个辉煌的前程,一个幸福的家。白灵琳是爱你的,从我第一次看到她提起你,眼中泛出的光芒我就知道,有她守着你,爱着你,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豁达的人,有一天也许你会放下对我的执念,那时我想我并不会悲伤,我会高兴,我会为你祝福,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你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