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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霍乱年代 戈多 9188 2024-11-19 02:34

  第二十章

  王小羊后来才知道,红枪会让他杀死的那个汉子其实是个土匪,是上次土匪袭扰武家寨时红枪会俘获的最大一个头目。高法师告诉他,虽然这个家伙不是日本人,但也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惯匪,对武家寨的百姓犯下了罪行,处死这样一个人一点都不为过。王小羊拥堵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对红枪会欺骗自己的卑劣做法才有些释然。

  王小羊被正式接纳为了红枪会成员,虽然他没有把亲手杀人的戏演完,但责任并不在他,而是他们自己把剧情搞穿帮了,并且高法师已经看出来,王小羊实际上尚不缺乏杀人的勇气,本来他们也只是简单地考验他一下,没有太把这件事当真,所以一从场院里出来,高法师就让李青石把他领到了会堂里,正式为他举行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入会仪式。

  鲁西一带的红枪会入会仪式并不复杂,但王小羊把它看做是成功打入红枪会的一个关键步骤,丝毫不敢粗心大意,所以整个仪式也便进行得格外肃穆。按照规定,王小羊先进行了沐浴净身,然后跟随在高法师身后,进入到神秘阴森的“香堂”内。供桌上已经摆好了香炉和果品,香炉内插有燃着的香火,缭绕的烟雾中掺杂着一股浓烈的异香。王小羊透过烟雾仔细看,见牌位上供奉的是诸如玄天大帝、周公祖、火帝真君、掌旗大将、西天敕令万法教主,乃至关公、齐天大圣的神位,把这么多不同的神仙放在一起,王小羊未免觉得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但他只是这样想了一下,便赶紧止住这个不太恭敬的念头。神位两旁林立着系有红绸布或红璎珞的大刀和扎枪,不用说,那就是红枪会惯常使用的武器了,也算是红枪会的典型标志物。

  第一道程序是宣誓。王小羊赤露出胳臂,跪于供桌前,手持“符录”,也就是一张写着红字的黄纸,由站在一旁的高法师引领,他跟随着念诵:信徒弟子王小羊,今愿学法,诚心奉神,不传外人,不谤神誉,如有虚言,五雷劈身。念诵完毕,高法师取回符纸,就着灯头点燃,将灰放到一只盛着净水的碗中,让王小羊喝下去。羼着纸灰的水实在不好喝,王小羊只有硬起头皮,才勉强把那半碗水喝下肚去。第二道程序是请神,高法师把三炷燃着的香交到王小羊手里,然后带他来到院子里,面南跪地,手举香火,引领他诵念:弟子王小羊,谨请武二祖师离位出宫,下天闻香。然后作揖,磕一个响头后,转向其他方向,依次请九纹龙、跳涧虎、小霸王、摸着天、青面兽、美髯公、智多星、活阎王等一干神将出宫闻香。王小羊磕下了若干个响头,终于把所有的神都请完了,这才恍然大悟,高法师让他请的这些神不都是梁上的英雄好汉吗?原来武家寨的红枪会真正供奉的神仙是武二郎呀。第三道程序最为关键,称为“装身”。请来了诸位神仙,高法师领他回到堂内,在神仙的牌位前跪下,双手掐诀,伸向香炉,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烛火掸灭,随即伸过头去,将袅袅上升的余烟尽数吸入口中,然后爬起来,走到王小羊身边,从头到胸、腰、背依次吹遍全身。王小羊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不太好闻的烟气,忍受了好几下,才没有让自己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好了,做完这一切后,高法师上下打量着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武家寨红枪会的正式成员了。

  为了表示对王小羊的欢迎和重视,高法师还打破惯例,亲自请他吃了一顿饭,并安排李青石作陪。李青石吃惊不小,因为其他人加入红枪会时,不要说高法师亲自请吃饭,就是多余的话都不会对他说,可见高法师是格外看重王小羊了。小羊,善于察言观色的李青石急忙提示王小羊说,法师如此器重你,还不多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响头。

  王小羊不知道高法师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但也不想不给李青石这个面子,尽管心里不太情愿,还是在高法师面前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高法师对他摆摆手说,以后我们都是自家人了,就不必要那么多客气了。说着,就把他从地下拉起来。

  王小羊望着这个瘦高的老头子,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爷爷。这是个不错的老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他不把自己的本事用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上该有多好。

  宴席就设在高法师住处的客厅内。其实说是宴席,也不过就是简单的四个菜,参加者也不过三个人,高法师、王小羊和李青石,但桌子边却摆着四把椅子,三个人按主次分别坐下,最主要的那个位置便一直空着。王小羊搞不清那是留给谁的,李青石倒看出了门道,说不定那是留给武殿魁的位子,也就是说,武殿魁有可能也来参加宴会?那可就给王小羊太大的面子了。无形之中,李青石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感觉,王小羊一来就受到了异乎寻常的重视,看来在红枪会里的地位很快就要超过自己这个老会员了。他吸了一下鼻子,随即又在心理安慰自己说,他王小羊受到这样不一般的款待,说不定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推荐人的缘故,也就是说,王小羊或许都是沾了自己的光呢。想到这里,他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但宴席开始后,高法师频频地向王小羊布菜、劝酒,却把李青石晾在了一边,似乎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李青石这才真正失落起来,知道的确是王小羊抢了自己的风头,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他真是想不明白,王小羊凭什么一上来就受到高法师或者干脆说红枪会的重视?

  王小羊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高法师对自己的热情,像李青石一样,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让这个一向神秘莫测的老家伙另眼相看。酒过三巡后,高法师用感慨的口气说了一句,他才有些明白过来。高法师那句含有敬佩意味的话是,像你这样去省会学校学习的高材生,在我们这一带可真是难得呀。王小羊心里一动,原来高法师看中的是自己的学问,这倒并不多么出乎他的意料,因为高法师自己就是一个极有学问的人,所谓惺惺相惜,他由于这个原因高看自己也是合乎情理的。可是,王小羊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含有检讨意味的口气说,那个学校毕竟是日本人开办的,我现在已经后悔到那里去上学……

  后悔什么?高法师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说,不管什么人开办的学校,都是可以学到学问的。

  可学了日本人的学问有什么用?李青石插上一句说,明白了高法师器重王小羊的理由,他不免也产生了与此相反的看法,便不失时机地提醒了高法师一句。

  你懂什么?高法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向王小羊,不要听他们胡咧咧,日本人也好,中国人也好,其实学问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儒释道文化的一部分,日本人不也说过吗,他们与我们其实是同文同种,源于一家,你看,他们自己都承认是我们汉文化的小学生……

  王小羊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脑子里一迷幻,还以为自己是在听学校里那些假惺惺的日本老师在训话,或者是一个和日本鬼子搞“亲善友好”的汉奸在向他胡言乱语。他晃晃头颅,让自己的思绪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有学问、能够统摄红枪会那么多人思想和意志的人原来竟是一个如此糊涂的老家伙,如果是在以前听他这样说,自己虽然未必同意他的观点,但也并不觉得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但自从经历了日本鬼子对王家庄的那场洗劫,尤其是目睹了爷爷被他们烧死、潘秀兰被他们凌辱的惨象后,他就不再对日本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也便不能再容忍高法师这种糊涂认识流行了。我不能……。他已经忘记了红枪会的规矩,禁不住站起来,要把高法师那些荒谬的言论来一通反驳甚至批判。

  但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红枪会员的高声通报,武会长到——

  一听到这声喊,李青石便立即站了起来,并将身子从座位前闪开。高法师也随即站起来,但只是眯起两眼,静静地朝院子里望去。王小羊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将要来到的这个人便是威震方圆十余里的红枪会大当家武殿魁,心里不禁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迎接他的到来,看看李青石,李青石也没有给他做什么示意,便只好不让身子动弹,就那么僵硬地背对着屋门。

  外面先传来一阵噗咚噗咚十分有力的脚步声,随即便是两声颇为响亮的喷嚏声,在王小羊的意识里,似乎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凶猛而笨拙的狗熊。随着门口一黑,一个真的如狗熊般庞大的身影绕过桌子,站在了那把空出的椅子前。“狗熊”暂时没有落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王小羊觉得他其实看的只是自己。他抬了抬眼,还是没有勇气让目光放出去,朝他身上哪怕只是匆促地看一下。李青石忽然行动起来,抢到“狗熊”身后,把椅子朝他屁股前推了一下,以免他在落座时坐空。“狗熊”似乎并不喜欢他的巴结,朝他甩了一下头说,听说你推荐了一个秀才?

  李青石急忙恭敬地回答,是……,他叫王小羊,在济南上学……,对了,他爷爷真的当过秀才……

  还是由我来介绍吧,高法师朝“狗熊”身边靠了一下说,会长,他就是我们说的那个人,他伸出一个细长的手指头,朝王小羊指了一个,名字叫个王小羊。

  “狗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样,忽然转向高法师,咧开大嘴笑着说,他是和你差不多,怪不得你这么赏识他,看来你要收他当你的高徒了是吧?

  他这样一说,屋内的气氛才有些活泛起来。会长的眼界真高。高法师把那根手指竖起来,朝他晃了一下,又转向王小羊,小羊,这是咱们武会长。

  王小羊还在愣怔,李青石忽然推了他一下说,发什么呆?快来见过武会长。

  王小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离开桌子,朝“狗熊”也就是武殿魁面前走了两步,但他不知道是该向他弯腰鞠躬,还是该跪倒磕头,动作便有些犹疑,心里也更为慌张。

  行了,武殿魁抬起手,朝他幅度很大地晃摆了一下,高法师看准的人,收下了。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他的块头太大了,那把很结实的木头椅子竟然晃了一下,发出嘎嘎吱吱一阵响声,好像是不堪承受在痛苦的叫喊。

  气氛彻底松弛下来。王小羊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抬起眼,怯怯的朝他看了一下。这个武殿魁的确是身高马大,与一只成年狗熊的体重大约没有多少区别,尤其是和细瘦的高法师坐在一起,越发显得不一般的肥硕。望着武殿魁和高法师截然不同的形象,王小羊突然有了一种极其严重的滑稽感,是呀,他们两个人似乎是处处在唱对台戏,武殿魁有的,比如身上的肌肉,高法师便没有,高法师有的,比如头发和胡须,武殿魁却没有,也就是说,威风凛凛的武殿魁不仅是个秃子,而且下巴上没有胡须,他给人的威严感觉其实都来自他身上的肌肉。王小羊真是觉得奇怪,一个如此威风八面的人竟然有一张格外光滑的面皮,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当然还有李青石那些人居然也对这白面瓜一样的人产生了真正的畏惧。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武殿魁和高法师这两个特点相反的人之所以能在一起共事,而且能把事情做大,看来真的是“阴阳”互补的原理在起作用,他们的关系也完全可以用“珠联璧合”这句话来形容了。

  会长,高法师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夜里掐了一卦,看见东南天空里亮光闪闪,卦象上说是文曲星下凡,我当时还琢磨,今天会有什么人上门来呢?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文曲星怕是真的应在往小羊身上。

  王小羊暗吃了一惊,不禁在心里说,这个高法师真会胡诌,我哪里是什么文曲星?他担心没有多少文化的武殿魁会听不懂他的话,或者说听懂了会反感这种混账话,心里便又有些发紧。

  哪里想到,武殿魁竟然频频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这个我信,法师掐得瓜没有不卦的时候,看来这小子真的是个文曲星了。说着,他又抬起手,颇为亲昵地在王小羊肩上拍了一下。

  看到局面变得对自己这样有利,王小羊心里也一阵强烈的激动,要利用红枪会完成自己使命的念头一下子从脑子里浮现出来,他没想到机会竟来的这么快,按照原来的设想,他以为自己能够在三五天内见到武殿魁就算不错了,至于有没有让他把任务说出来的机会,他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死马就当活马医呗,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入红枪会的,可没想到……。抓住,王小羊在心里警告自己说,抓住这个机会,马上就……。他不禁张大了嘴,就要把日本人在鲁西一带实施细菌战的话题说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红枪会员却从院子里跑进来,打断了屋里欢乐的气氛。他看了王小羊还有李青石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武殿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武殿魁说,这屋里没外人,说吧。

  聊城那边……来人了。红枪会员含蓄地说。

  这么快?高法师有些意外地说。

  他说要尽快见到会长。红枪会员说。

  法师说怎么办?武殿魁挠了挠光头,把征询的目光转向高法师。

  高法师站起来,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踱了两步,似乎有了主意,又走回到武殿魁身边,既然他们已经来了,会长还是去见一面吧,说来这也是他们给我们的一个机会呀。

  武殿魁不知所措地说,我该怎么回答他们呢?

  不管成与不成,会长都不要明确表态,高法师摇头晃脑地说,接下来我们要看他们诚意到底有多大?

  你是说,武殿魁心直口快地说,看他们到底给我们多大的好处?

  听他说得这样直接,高法师不禁看了王小羊和李青石一眼,神情里透露出少许的顾忌。

  武殿魁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椅子,悠荡着肥硕的身子,噗咚噗咚地往外走去。高法师随在他身后,步子迈得十分细碎,与武殿魁的节奏一点都合拍。

  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王小羊收回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李青石身上。他们说的什么事?他试量着问他说。

  不知道。李青石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板起脸说,他们的事你最好别打听,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王小羊也不敢再问什么了,他已经从高法师刚才的神情里看出来,他们接下来进行的这件事还处于十分隐秘的状态,自己包括李青石这些人是不能知道的,也是不可以随便过问的。

  王小羊被编入了李青石的小组,由他带领着在场院里操练本领。红枪会所谓的“本领”无外乎“刀枪不入”,王小羊当然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高法师装神弄鬼的蛊惑下,除他之外的所有红枪会员几乎都深信不疑,每天都在场院里苦练不止。为了进一步取得武殿魁他们对自己的信任,王小羊只好也装作信服的样子,在李青石的带领和监督下,夹杂在那些会员们之间,也装模作样地练上一阵子。

  按照红枪会练功的操作规范,要想最终达到“刀枪不入”的最高境界,必须要做足一系列的所谓“功课”,第一项便是“不近女色”,保持自己的“童身”,时间长度为一百天。在此前提下,第二项是练习“跪香”,当夜晚到来的时候,练功者净手焚香,跪于佛前,默念祝语,香火燃尽,是为“一炷”。然后“两炷”、“三炷”……,坚持的时间越久,练功者的“功夫”便越“深厚”。这是“文练”,接下来的第三项自然就是“武练”了。武练又分为三个内容,第一个内容是练“排砖”,练功者赤膊,左右手轮换持砖击打肋间、前胸和额头,每击打一下,要伴随一“嗨”声。第二个内容是练“排刀”,也称为“过刀”,这又分为三个步骤,首先“运气”,也就是练气,具体的做法是,深吸一口气咽下,用意念运往上顶,从喉咙运至大腹、小腹及“命门”,环绕脊背,再到天顶,然后自上而下,贯入口中,连续做够三次;其次念咒,通行的咒语是:天上金王神,老祖天下门,周公桃花风火神,张其金刚排住刀,护身护身紧护身,五雷刚,无量神;再次是喝符,将符灰喝下后,手持大刀,以刀背砍侧肋、前胸和上腹,每砍一下,也要伴随一“嗨”声,以壮胆力。第三个内容是练“排枪法”,也叫“排炮法”,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也是抵达“刀枪不入”境界的一个关键,具体做法是,由数名会员列成横队,赤露上身,手持红缨扎枪,站成骑马蹲裆式,另有数名会员相距三五十步,手持“火炮”也就是改装的鸟铳,由法师装上少量的火药和黄豆大小的黑色泥丸,以冒充铁弹,然后按照口令向前面的会员发炮。被打者要吞下符录,双手掐诀,意守咒法,口喊“嗨”声。发炮过后,法师亲自上前检验,对身上有红印而不破损者,大加宣扬为“避弹成功”,而对被打伤者,法师则斥其为“功力不够”,此人便被怀疑头天晚上“近了女色”,不仅要受些皮肉之苦,还要因“违反”规矩而受到责罚和嘲笑。如此这般训练一段时间,或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小练”,或九九八十一天也就是“大练”,就会达到“天保身,地保身,白马将军护前身,铁甲铁衣穿身上,封刀封斧封洋枪”的最高境界,也就真的“刀枪不入”了。

  王小羊不知道是练功真的需要那么急迫,还是李青石有意变着法儿折腾他,夜里他在香堂里练习了好几个时辰的“跪香”,身子疲乏得不行,刚躺到炕上没一会儿,李青石就把他叫起来,让他到场院里去练“排砖”。练到半晌午时,王小羊有些承受不住了,砖头几次从手里掉下来,差点砸到脚面子上。他几次想往地下倒,打算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但李青石一直在场院边监视他,便强撑着站直身子,硬着头皮练下去。李青石在场院边晃荡了一会儿,忽然朝远处的树棵子里走去,两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好像是到哪里去撒尿。王小羊松了一口气,停下手来,随便朝他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吃了一惊。透过在风中摇晃的树棵子,他看见里边有一个人,具体说是一个女人,因为她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不用说,李青石就是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的。王小羊发了一会呆,突然反应过来,前几天他在李青石家看到的那个女人或许就是她,但他不知道她是谁,看来光棍一条的李青石也耐不住寂寞了,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胡乱勾搭起来。这个狗东西,王小羊在心里骂了一句,他还说自己夜里想女人呢,原来他自己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再也不想练下去了,索性躺倒在地,伸展开手脚,迷上眼睛休歇起来。

  过了不一会儿,王小羊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声音似乎很熟,他以为是李青石回到他身边来了,刚要睁眼,但他随即听出来,这个声音根本不是李青石发出来的。他眨巴了几下眼,尽管还没有看到声音的来源,但却突然意识到这是表哥杜宇飞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前些日子他听李青石说过,杜宇飞在为日本人做事,不可能来到这里喊他。可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又叫了他一声,而且就响在他耳边。王小羊抹了抹眼睛,赶紧掉过脸来,这才看见一个人伏在他身边,正在轻声地和他打招呼。他爬起来,对着那个人打量了一下,没错,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的确就是表哥杜宇飞。表哥,王小羊抹了抹眼睛说,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了,杜宇飞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刚才看你练功的时候,我就觉得应该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王小羊纳闷地问他。

  杜宇飞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他说,听说你回来一些日子了?在济南好好上着学,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王小羊当然无法正面回答他的话,便支支吾吾地说,过些日子,或许我还会回去的……

  杜宇飞越发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也加入红枪会了?

  我……,王小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下才找出理由说,是李青石把我拉来的……

  是这样?杜宇飞拉住他的手,从头到脚注视着他说,小羊,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是。王小羊点点头。

  你变化了不少。杜宇飞吧嗒着嘴说。

  王小羊不知道他说自己的变化是指什么。他也抬起头,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他。这时候,他更加明确地想到了他在日本人那里做事的事。这是真的吗?他在心里问自己。在他看来,杜宇飞似乎并没有发生多么大的变化,面皮还是那么干净,表情还是那么温和,一看就是个文静的书生,唯一的不同便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换了,王小羊记得先前的眼镜比较老旧,而现在他带的这副则要精致得多。难道这就是他当了汉奸的标志吗?他又在心里问自己。不用别人来回答,他也便觉得这个念头未免太过荒唐,那么除此之外,什么又是他走上那条道路的有力证据呢?他突然对李青石当然还有别人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也许那都是对杜宇飞的误解甚至干脆说是污蔑,他的表哥依旧像先前那样仅仅是一个头脑灵便的高才书生,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唯有这样,他才觉得心安,他才能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坦然面对他。自然,他也知道这或许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杜宇飞当汉奸的传闻不会是空穴来风,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把一个好人说成坏人。但现在的问题是,杜宇飞为什么要当汉奸呢?他真的已经堕落成一个为非作歹的坏人,一个变节的日本鬼子的帮凶吗?王小羊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把要将这件事当面问清楚的冲动压制住,这才与他刚刚见面,他怎么能一下来就问他这些问题呢?你,他嚅动着嘴唇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啊,我来这里……看看,杜宇飞也不想正面回答他,这几年,你在学校里学得怎么样?他又转移了话题。

  还能怎么样?王小羊答非所问地说,同时还不自觉地耸了一下肩。他忽然觉到,这实在不是一个讨论学问的场合,尽管他知道杜宇飞曾经那么注重学问,他一和自己见面就说起这个话题,也的确是他一贯的风格,但他还是决定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掉开头,把目光朝远处的旷野里看。山河破碎,他在心里说,哪里还有什么学问可做?

  杜宇飞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吧嗒着嘴说,要是你不打算在家里待过长的时间,我看你还是尽早回济南去为好。他也像他一样朝远处看,又摇了一下头说,这里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安定呀。

  这时,一个红枪会员凑上来对他说,杜先生,我该送你上路了。他手里赶着一辆自行车。

  王小羊好像这才注意到那个会员,并且马上认出来,昨天把武殿魁和高法师叫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忽然心里一动,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从临清“那边”来的那个人就是杜宇飞了。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即又感到了困惑,杜宇飞从临清“那边”来找红枪会干什么?武殿魁和高法师为什么要急着去见他?看他们神秘兮兮的样子,难道他们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吧。杜宇飞朝那个会员点点头,又转向王小羊,小羊,我得走了……,如果你还在家待些日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的话可以去临清找我。说到这里,他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不愿到哪里去,也不必勉强……

  王小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好像不知道该对他做什么反应。

  杜宇飞朝他招招手,从那个会员手里接过自行车,上了路去,腿一翘跨上自行车,便一蹬一蹬地骑走了。

  王小羊呆呆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李青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树棵子里走出来,回到了场院里,站在他身边,也像他一样朝杜宇飞的影子看,止不住感慨地说,这年头,有辆自行车骑也真不错呀。

  王小羊没有接他的话茬,掉头朝那边的树棵子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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