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道?
空气里隐隐散发着一股气味,安若红马上嗅出来,这是844消毒液的味道,诊所里用来浸泡器械的,奇怪,家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她检查了一下,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是从洗衣机里散发出来的,这台洗衣机是海尔的,滚筒全自动洗衣机,滚筒的玻璃门一直呈半开启状,好让里面的水汽散发。
我从来没有用消毒液浸泡过洗衣机呀!
洗衣机的出水管连接着下水道,难道是从下水道里散发出来的?
想着,安若红朝盥洗镜里瞥了一眼,这一瞥让她终生难忘。
盥洗镜里有一个人,就站在她身后,穿着一套浅蓝色齿科医生服,没有戴口罩,苍白的脸在“菲力浦”白色节能灯管的映照下,白得有点发青,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看,透出的眼神分外奇怪,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是……她?!
安若红就象触了电,往后急退,后面是浴缸,她一屁股跌坐在浴缸边沿上,身体出于惯性后仰,摔进了盛满水的浴缸,象一颗炮弹在水里炸响,乓!!水花四溅。
安若红试图从浴缸里爬起来,可身上的白色大浴巾瞬间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刚才还是软软的、让她产生性冲动的毛巾,现在仿佛变成了一件金属铠甲,紧紧裹住了她,无形中把她往水里拖……
安若红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扳浴缸下水道的阀门。
说是阀门,其实只跟小拇指一般粗细,平时只要轻轻一扳,满满一浴缸的水不出两分钟就被下水道吞噬一空,还会意犹未尽地发出吭的一声,好象被灌饱了似的,可现在,不管她怎么扳就是扳不动,好象被铆死了。
镇定,这种时候,千万要镇定!安若红反复对自己说。
她使劲把头部抬出水面,不至于呛水,她的目光正好停留在那片毛巾架上,怎么搞的?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好象在动,它们蠢蠢欲动,象翩翩起舞,展翅飞起来似的。
原来,是浴缸里的水对那叠毛巾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磁场的效应,把它们一块一块吸了过来,啪啪啪,接二连三落在浴缸里,毛巾聚积在水面上,很快吸饱了水,在往下沉的过程中,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缠在一起,组成一张富有弹性的网,把安若红死死地扣在下面,好几次,安若红挣扎着把头浮出水面,刚吸了一口气,就被这张“网”无情地压了回去。
这种时候,求生欲往往使人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安若红象一条困在网中的鱼拼命挣扎,在浴缸里翻江腾海,水哗哗溢出来。
只要水位降下来,我就不至于溺水!
垂死的安若红陡然信心倍增,身体疯狂扭动,如同回光返照。
浴缸马上有了感应,哗!!水龙头和冲淋头竟然同时放水,迅速补偿溢出的水和被毛巾汲取的水,水量如此之大,水速如此之急,就象从消防龙头里喷出来的,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啊!
很快,浴缸再一次被注满,安若红感觉自己被锁进了一个水箱,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溺水的味道,比游泳时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还要难受十倍、百倍……
在跟水和毛巾的较量中,安若红渐渐体力不支,神智开始迷糊不清,透过流动的水,她看见Zoe自始至终站在浴缸前,瞅着自己溺水的过程,那么平静,无动于衷。
那双眼睛,很典型的东方眼睛,粗看是单眼皮,细看却有一道隐在里面的双眼皮,这双眼睛曾让安若红着迷、嫉妒,她找过一位整容医生,在他手里开个双眼皮就要五千元,可整容医生明确告诉她,那种天然的效果,是手术刀怎么也刻划不出来的。
现在,从那双很典型的东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不再是嘲讽,而是同情。
Zoe,你只要伸手拉我一把,我就得救了。
可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能原谅我吗?
对不起……
这是安若红最后的一点意识。
第二天,楼下住户发现卫生间天花板在滴水,上楼敲门,门迟迟不开,觉得不妙,赶紧通知了居委会,居委会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死因系溺水。”
验尸报告上,法医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死者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器官里都浸满了水,切开血管,从动脉和静脉中奔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水,透明的水。
“死者生前体重为五十四公斤,现在是一百一十公斤,膨胀了一倍。
“这样的尸体,如果在海水里浸泡了半个月,似乎还说得过去,偏偏发生在浴缸里,而且只浸泡了一个晚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最后,法医用了简明扼要的两个字,来形容安若红的尸体:
水母。
8
早晨,位于重庆路、建国路路口的得好面馆,洪本涛坐在靠窗的位置,眼角残留着眼屎,慢吞吞吃着一碗牛肉拉面,眼神呆呆的,望着外面的车流。随着私家车的骤增,堵车现象从上午九点提前到了八点甚至更早,上海的马路少有公交车专用道,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颇具海派特色的塞车。
通常,这样一顿早饭,他要吃上半小时,然后骑自行车去必胜客上班。
别人一早上班风风火火如急行军,洪本涛却是悠闲,因为起床早,差不多每天早晨五点钟,他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想Zoe。
两人各忙各的,一起吃午饭的机会基本没有,晚饭也说不定,因为下班时间难以确定,只有早饭可以保证在一起吃,他们边吃边聊,洪本涛习惯喝一杯牛奶,在两片面包里加一片澳洲奶酪,Zoe对他说,奶酪多吃不好,悄悄把奶酪换成了花生酱,渐渐洪本涛也吃习惯了,Zoe喜欢吃中式早点:菜包、肉包、豆沙包、花卷、鸡蛋饼,加上一碗掺了肉末的皮蛋粥,天天翻花样,因为离农工商大卖场很近,Zoe让松阿姨提前一天买好,放在冰箱里,早上隔水蒸一下,很快就能吃了,洪本涛吃完自己那份,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忍不住也尝一点,于是松阿姨购买的数量随之增加。
这样的早餐,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生意上的压力,洪本涛的性能力大不如从前,他认为自己有早泄的问题,Zoe温柔地对他说,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时间长短,只要放进去就舒服。可在要强的洪本涛听来,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奇怪的是,他跟安若红上床,这个问题就消失了。
老实说,除了胸脯比Zoe稍微大一点,安若红其余的地方(包括性情)都不能与Zoe相比,在很多地方,他看不惯这个女人,比如zuo爱后,Zoe会让他好好休息,不跟他说话,最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若红却不停地说话,见他不理不睬、一副疲倦的神态,会把他推醒,“哎,我的话你听见没有?”然后把刚段内容重复一遍,真是活见鬼,难道她不知道男人zuo爱以后需要休息?
每次zuo爱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分手了,可几天一过,忍不住又想起了安若红的身体,象吸毒一样上瘾了,他期待着对她身体的厌倦快一点到来,那样就可以理直气壮提出分手了。
对于Zoe的坠楼,他至今想不通,他想到的一种可能是,会不会有一只美丽的蝴蝶从阳台前飞过,Zoe探出身子,想去抓蝴蝶,身体过于前倾,导致扑了出去……
他也觉得这种假设过于牵强,毕竟Zoe不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坠楼的原因。
自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想到过安若红,可没有继续往下想,安若红信誓旦旦跟他说,从那晚到次日中午,她一直睡在自己家里,头痛得厉害,吃了两片泰诺,睡得昏昏沉沉,以致上班都迟到了。
他相信了安若红,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床上功夫再好的安若红,也不可能把一个百多斤重的人从阳台里掀出去。
面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多,服务员投来的目光越来越焦急,希望洪本涛早一点把位子腾出来,让小店趁着早高峰多做一笔生意。洪本涛意识到了,放下面碗,擦擦嘴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