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姨母死了半年后,姨父续弦了,娶的就是这个女人。
令我感到更加不安的是紫灵,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女人。把她当母亲显然不可能,但把她当个姐姐与姨娘的想法一定存在于紫灵身上。我告诫紫灵离她远点,紫灵不听,只说是我想太多了。我明白,紫灵就是好奇心重,对于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可能是像看到一个新宝贝般的想要打探一切。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和她的亡母如此神似呢?
这女人自从当上了于府的女主人以后,无论是府里的人还是事,都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赞赏她的人越来越多,我却心里纳闷:你们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世?她自称家乡发生瘟疫,父母亲人去世,她来到京城想谋份生计,几天饥寒交迫,结果就这么晕倒了。可是偏偏为何倒在紫竹林里呢?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在我看来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
想想看,一个女人不仅莫名晕倒在紫竹林,还与姨母的神态、眼睛相似,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又都是那么的形态诡异。
一定有问题!
相信你个鬼!
可惜没有人理解我,最可气的是连紫灵也不站在我这一边,姨父更是宠她近乎上了天!
于府的人们慢慢忘记了姨母的存在。姨母就像秋后的凉风,既比不上夏风的燥热,也远不如冬风的刺骨,和那不温不火的春风一般,渐渐被人遗忘。
有一天,一个年长的女侍青荷将姨母的珍珠项链不小心挑断了,“怎么弄也整不好,反正人都不在了,扔了吧。”她是这么实话实说的。但她可是陪着姨母嫁到于家来一直伺候着的丫鬟呀!
原来,他们都已经把我的姨母给忘了!
——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
啊,这就是下人,这就是孩子,这就是男人。人死了,万事皆空,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而我,就是讨厌这种姨母的痕迹被这个新的姨娘所取代的情形。
当然,如果是现在,我就不会这么笨得将这种心思直接表露在脸面上了。
十四岁那年,我离开了于府,距离姨母死后只有一年还不到,他们把我送到了江南的一个大户沈家,给沈小姐作陪读的玩伴。
说是陪读,其实是与女侍没有太大差别的,只是和主人比较贴心,不用做那些比较粗重的活儿而已。
走的那一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北方的冬天很冷,京城的百姓在这种时令都得裹着厚厚的衣服出门。
紫灵瑟缩在褐黄色的裘皮大衣内,当我提着包袱缓缓登上即将驶往远方的小车,紫灵突然把手伸出了大衣外。我朝她挥了挥手,随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小车。紫灵的脸上分明挂着泪痕,眼神中满是伤心。
真心是要感谢那个奇怪女人的关系,我和紫灵的关系仅在短短的几个月间,竟能从亲密扯到现在这种僵硬的样子。
明明曾经,我们是像亲姐妹那样地互相爱慕啊!
当车渐行渐远,我伸手抬起车上的小布帘子。只见远处那个女人正拉着紫灵的手吹着气,很是生怕她冻着,一副热心肠的样子。我只觉得她在惺惺作态,感觉早上刚吃过的红豆糕又要被呕吐出口。姨父却在一边愣是看着我远去的方向,表情很是冷漠客气,又回到了我刚来于府时的样子。
怎么说呢?我甚至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呆。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前妻的外甥女,感情总是有的吧,况且他以前是那么爱姨母的。再是如何,假装一下表示也好啊!
好吧,我明白了,又是因为这个女人,心里登时又对她不满了一层。记得我对紫灵说起这些的时候,紫灵还说我度量太小,不够海涵。她的大眼睛闪烁其词,好像在说:怕她和你抢我啊?
也许吧,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姑娘。虽然我是一直在经历着变故,但都是他们主动离我而去。现在却有别人的主动挤入,我实在不能习惯这种感情上的变化。
还有,老奶娘也没来为我送行,我知道,她早已为我操碎了心。我本想把已经眼瞎的她一起带走,但姨父不准:“你自己都照顾不够,还想照顾别人?先管好你自己吧!”这是他的原话。最近他对我是有些冷漠,可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却特别的“热情”,害的当时的我还被吓了好半天呢!
是的,容采倩,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活着,才不能让这个女人的目的得逞,才能让姨父对我刮目相看。
等到哪天我再踏回于府的大门……
——就让你们看看容采倩惊人的生命力吧!
想着,我拿出昨晚紫灵到我房间送给我的布偶娃娃,它很小很精致,身着白色小褂,头发梳起,脚上穿着一双小虎头绣花鞋,分明是紫灵的摸样。做工如此细致,是紫灵一贯胆大聪明的作风。
“姐姐,就当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吧!爹和姨娘的意思我是无法忤逆的。”
我告诉她不必自责什么,其实自从姨母死去那个女人来了以后,我就认为自己在于府的地位岌岌可危。就这么来了,又这么走了,只要手里握着紫灵妹妹你做的布偶娃娃,我就感到很欣慰,至少我在人世间还有个妹妹需要牵挂着。
一滴眼泪轻声从眼角掉落,恰好正中手臂,我也懒得去擦。泪眼朦胧中望着紫灵他们三个前面待的地方,脚印的地方已被大雪层层覆盖。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经常是银白的一大片雪海,虽然南方鲜少下雪,冬天却并非不冷,我马上就要去江南了,至此可以真正领略一番了。
京城大片的白茫茫之中,只有那块“于府”的牌匾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一如我来时那般孤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