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孩子来历不明一切成迷,但许南风还是决定要将他留在府上。有过阿吕这个前车之鉴,许南风如今已经很难再轻信于人,然而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他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许南风将他交给阿吕之后便回了书房。他每年总有几个时辰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谢客,任谁来都是不会见的。
尽管如今君疏月下落不明,但修炼玉髓经的事却是一日也未曾停下。正是因为坚信君疏月还活在世上,他才能在无法相见的煎熬中坚持到今天。谷墨笙说他不配说这个字,但他的经过了这番洗礼之后只会变得更坚决更坚强。
“以后你住这间屋子,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到街上去扯些布料做点衣物。”
阿吕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既然是许南风的吩咐,他也只好照办。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肯开口说话,以后我怎么称呼呢。”阿吕看见招财进宝一直黏在那孩子身后,寻思了一番笑道:“老板喜欢喜庆点的名字,招财进宝都有了,你看你是叫吉祥还是叫如意呢?”
“……”
那孩子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破天荒地第一次开口了。
“我有名字。”
“哈?”
阿吕本来都已经接受了他是个小哑巴的事,结果现在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会说话啊。”
“我叫小疏。”
“什么?”
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阿吕的脸色陡然一变,连说话的语调都突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什么疏?”
“是这个殊。”
孩子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了一下,但阿吕还是觉得那个名字犹如一个散不去的阴魂,让他忽然间心跳骤停,手足冰凉。
‘小殊’看着阿吕匆匆离开的背影,淡漠冷清的双眸之中忽地闪过一丝凌厉。进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快,用虎头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小殊的眼神骤然间温柔下来,他蹲下身抱住进宝,轻声道:“没事,别怕,谢谢替你一直陪着他……”
南风,南风,我们终于又相见了,只是我已经不再是我,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自许南风来到北沧之后,偌大的府邸也只有他和阿吕两个人带着招财进宝住在里面,未免有些冷清。现在又多了一个小殊,本以为来了个孩子能热闹一些,结果也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哑巴’。
阿吕因为受了一些惊吓,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一张桌上剩下许南风和小殊相对无言。
六七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所以许南风特地让阿吕多做了一些菜,结果他只是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许南风往他碗里夹了一些,耐心哄道:“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
君家人的体质特殊,哪怕不饮不食也不会死,所以他从来都只浅尝辄止。但是看到许南风亲手夹过来的菜,他实在不舍得丢到一边,便有勉强多吃了几口。
“看你这么瘦弱,饭量又这么小,改日得找个大夫来给你调理一番。”
听许南风这么一说,小殊忍不住轻声反驳道:“我不是饿晕在你家门口的。”
难得听他一次说这么多话,许南风忍不住笑着伸手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小殊像是受惊的小兽,愣了一下没躲开,脸色不由得涨红了一片。
“你好像特别容易脸红。”
“没有。”
小殊捧着碗扭头要走,那股别扭骄傲的劲儿真的和君疏月如出一辙。
当他他听到他叫小殊的时候,反应倒是比阿吕平静许多,大抵是因为巧合太多,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他想这孩子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是为了安抚他那颗渐渐疯狂的心而到来的。
他已经修炼到了玉髓经的第九重,却也和君疏月一样遇到了无法突破的瓶颈。谷墨笙提醒过他,这门武功虽能使人功力一夜千里,但如果修炼不当急于求成那么遭到的反噬将会更加可怕。
他想他已经感受到这种可怕了,他在修炼的时候,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所以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否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控制得住不伤害别人。
当年的君疏月也曾有过这样的绝望和恐惧吗?一个人拼死抵抗黑暗的吞噬却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小殊匆匆走到院外,一回头却发现许南风的目光还紧紧盯着自己,他知道许南风绝顶聪明,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不会被认出来吧。
谁能想象昔日名动天下的浮方城城主如今会是以这副孩童的模样重出江湖的呢?
小殊望着池水中自己如今的模样,真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在那场梦里几乎失去了一切,他看到一个犹如恶鬼般的自己,披着满身的鲜血不停地杀戮。
他终究还是亲手杀死了段闻雪,杀死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他到现在都记得段闻雪的血溅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温度,像是在他心里烙上了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痕。
而他的罪过还不仅仅于此。
他在池边怔怔地停留了片刻,正准备离开时小院的高墙外却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这个时辰,还有谁会到府上拜访?而且还是从旁门而入?
这时阿吕已经闻声赶了出来,他看到小殊站在池边便语气冷淡道:“你回屋去吧。”
小殊闻言只好先行回屋。他虽不清楚来客是谁,但想来是个常客,而且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想到这,悄然将身形掩在洞门之后,从那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阿吕引着客人走进院子。
那客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面容在夜色中看不清晰,但听声音应是个年轻男子。他的步履十分匆忙,一边走还在一边询问许南风的伤势。
伤势?
他受伤了吗?
小殊想到这,心里不由一紧,和他相处了大半日竟连他有伤在身都看不出来,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阿吕和那人还未走到前厅,许南风已经亲自迎了上来。小殊看到他正要躬身行礼之时,那年轻的男子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语气紧张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膝盖有伤不要多礼了。”他说罢便亲密地挽住许南风的胳膊,阿吕对他这番举动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将他们二人送入房中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许南风何曾与谁如此亲热过?他从前也只和自己一人亲近而已,这个男人是谁?他趁夜前来又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