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十四岁那年便入了晋北大营,俗语有言,乱世出名将,而像他这样恰好生在太平盛世的,既无过人的本事,又没有得以仰仗的家族背景,所以想要闯出一番名头实在是难如登天。可是营中的老人们也说能生在这太平年代却是最大的幸事。
秦风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自然不想一辈子这般庸庸碌碌,所以这次东玥发生□□,两国屯兵边境,对他而言实在是一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然而秦风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战场并非是他的建功场,而是修罗场。
当初魏无涯命人将天绝剑送往晋北大营时,曾下令让他们严守城门,不得擅自出城迎战。然而随着东玥之乱的平复,集结在东玥边境的大军也随之向南回撤。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战已经不战而胜。
“东玥的军队虽已撤去,那伙流寇也没有再继续作恶,何必还这样整日紧闭城门,难不成还有人能冲破这十万大军的铜墙铁壁?这样的日子可真是乏味。”
秦风站在晋北大营的城墙上朝着东玥的方向看去,如今整片草原上除了零星散落的牧民,早已不见了先前集结在此的东玥军队。尤其入夜之后,更是让人觉得天地俱寂,这座晋北大营像是被尘世遗忘在了这里。
“你还年轻,不知这乏味也有乏味的好。”
陪着秦风一起巡逻的营长听到他的抱怨,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不久之前他才给家里传了书信,报了平安,活到了他这个岁数,也不求什么建功立业了,只求他日能够平安归乡,哪怕只是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也是好的。
“你说这东玥皇帝都已经退兵了,为何咱们陛下还要往边境增兵,难道是想趁着东玥元气未复,一举将其夺下?”
竖子年少无畏,说起话来也是无遮无挡的。营长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掩住他的口责备道:“这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事?好好巡逻,莫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事。”
“咱们北沧新帝登基,正是立威的好时机,此刻攻下东玥,也算是旷古烁今的伟业了。”
秦风虽得了警告,嘴上却依旧满不在乎。营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提了灯正要往别处查看之际,忽然间听到城墙下传来了喧闹声。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吵闹?”
自打天绝剑被魏无涯召回之后,晋北大营的守备比之前更加森严,太阳一落山马上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随意外出。唯有南边一侧的小门是给传信兵专用的。营长听到那里传来声音,马上带着秦风赶下了城墙。他们两人甫一赶到看到两三个士兵抬着一个伤员从南侧的小门一路小跑过来。
“哪里来的伤员。”
“是左旗营的斥候。白天时奉命出城巡视的。”
秦风认得那人所穿的衣物,所以马上一口报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营长却上前把人拦了下来要仔细盘问。
眼下城外虽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是他总觉得这平静之下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而且之前在北境一带无恶不作的流寇近日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究竟是被吓退了,还是藏身在暗处伺机而动,这让人不得不心生防备。
“若我没有记错,今日左旗营一共有十二人出城,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是谁伤了你?”
那伤员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连面目都已经模糊不清。秦风见状实在不忍再耽搁下去,便催促道:“还是先让他去治伤吧,我怕再耽搁他没命了。”
秦风这话刚说完便让营长狠狠瞪了一眼。众人见营长不肯放行,只好停下来等他盘查。那伤员慢慢睁开眼,艰难地**着回答道:“我们一行人在城外遇到了伏……伏击……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
“都死了?与你同行的十一人都死了?”
“是……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交给……交给元帅……”
秦风一听这话,眼前不觉一亮:“难道是那伙流寇又卷土重来了?”
那传信兵已经无力回答,又慢慢合上了双眼。秦风见状忙催促道:“快,快送去治伤!”
可是他话音刚落,却见营长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刃的寒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您这是……”
“将他拿下!这人是奸细!”
营长的剑锋直指向那人的咽喉,目光中闪烁着慑人的威严:“左旗营虽不在我管辖之内,但我也知道今日出城的只有十人,何来的十二人?我方才故意说错来试探你,结果你果然上当了。莫非你连自己有几个同伴都不清楚?”
众人一听这话,忙纷纷亮出了武器指向那人。那人脸上痛苦的神色慢慢消失,当他再睁开眼时,那眼睛里闪过的光是秦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他这短短的一生里还未真正经历过沙场杀敌,但是在那一刻,这场属于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那个原本已经深陷重围的男人忽然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他的身形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这里的守军皆是经过严苛的训练,个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然而在他的面前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而更加诡异的是,在他们一拥而上围向那人的时候,只见那人的四肢忽然在他们眼前裂开,那血肉之躯竟化成无数黑色犹如蟒蛇般的影子缠向他们。他们从未遇见过这等诡异之事,转眼间有几人被黑影缠住,硬生生拖到那人的面前。
那人突然出手反击之时,秦风被营长护在了身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体像是传说中的妖物一样,长出了无数黑色的触手,而被那些触手所缠住的人一瞬间便化作血雾消失在了眼前。
那怪物饮了血,发出凄厉刺耳的长嘶,那声音划破夜空,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之中。
这是你渴望的战争。
营长猛地一把推开他,举着剑向那怪物迎了过去。
“快去回禀元帅!准备迎敌!”
晋北大营足足有十万大军,难道还挡不住白舒歌那区区几百妖人?
在从中州一路赶往晋北大营的途中,北辰襄一路快马狂奔,日夜不歇,而傅行舟唯恐他途中再生变故,也只好紧紧相随。两人一连奔波了数日,总算在茫茫原野上隐隐看到了那座屹立在苍空之下的黑色城池。
“你懂什么,那些妖人岂是寻常军队抵挡的了的。”此刻的北辰襄换下了一身雍容华贵的皇袍,身着黑色轻甲,看上去威风飒飒,英气逼人。他的眼中没有了先前的阴沉和疯狂,整个人都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白舒歌万万想不到,北辰遥的死并没有让他彻底丧失理智,反而在最后一刻让他重归清明。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应为谁而活,为谁而杀,所以他披着一身风霜而来,为的是要还北辰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皇叔,待我了结这一切,赎了自己的罪孽,我再去寻你,亲自向你悔罪。
“你走这一步,委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傅行舟当日闯入中州大营被擒之后,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北辰襄在看完北辰遥留下的那封信后,将自己在房中足足关了七天七夜。等他再出出现在傅行舟面前的时候,他是这幅打扮了。
像是北辰遥信中所说的那样,北辰襄是一只雏凤,他需要经历血和火才能重生。而自己心甘情愿为他献祭。
“我负皇叔的实在太多,算赔上这条命也偿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是手刃真正的仇人,替他守住这东玥的江山。”
傅行舟本恨他入骨,然而如今看他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也许自己唯一比他幸运的地方是自始至终没有跨过那道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过他的事,所以可以的问心无愧。
“既然如此,我们尽快赶去四方城吧,无涯兄几日前给我传了信,你的力量苏醒后,君疏月却差点被反噬,如今他人在四方城,还一直昏迷未醒。”
“他的死活我不在乎,我只要知道白舒歌在哪里。”
自从他从罗刹心经的控制中摆脱出来之后,细细回想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从他们叔侄的疏远到最后不可挽回的反目,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悲情所困心生魔障,才会被他一再利用。所有的事情分明都漏洞百出,可自己却被执念迷昏了神智,一心只想留住那个永远不可能留在自己身边的人,结果却是永远失去了他。
“他此刻想必也在去四方城的途中。他的魔剑只缺最后的剑心,他一定会去四方城寻找剑心。”
“他这条命,必须由我亲自来取。”
“若你抢得过许南风和君疏月的话。”
傅行舟冷笑了一声,心底却也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算豁出命去,也定要杀了白舒歌替北辰遥报仇。
你若在天有灵,也当安心了,你的王妃我已安全送回天下钱庄,她的余生都会锦衣玉食,安乐无忧。至于你记挂的这个侄儿,虽然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但至少他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朝着你所指引的道路而去。
我原以为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用死来挽回,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心。我们所有人都算错了你,其实你才是真正扭转了胜负的人。(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