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狄军师的战略,本是要选一队人马突围出城,将城外的药人引向南端的穆勒桑草原,只要缠住他们半日的时间,城中的主力有办法撤到城外去。
“可是如此一来,前去诱敌的这队人马必死无疑。”
聂平听完狄军师的话,沉默了片刻:“这大概需要多少人马。”
“少则一个营。”
狄军师小心翼翼看了聂平一眼,又道:“他们此行必定有去无回,所以我打算让他们涂上火油,必要时算与敌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是在以身饲狼。”
傅行舟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过眼下能以小博大,也算是我们赢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大局,必定要有所牺牲。”狄军师抬头看向一直没有发话的聂平,他知道这营中上下都是跟着聂平出生入死南征北讨的兄弟,要他舍弃哪一个他都做不到。更何况是送他们去死。
“此事容本帅再想一想。”
聂平兀自叹了口气,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傅行舟看到他眼中的沧桑,心里也颇觉不忍。只是眼下这乱局,必要有所取舍才行。
“聂叔叔……”
傅行舟见他犹豫不决,正要开口劝他,这时狄军师却拦住了他,悄悄将他拉出了营帐。
两人甫一走到营外,傅行舟马上开口道:“狄先生,聂叔叔向来最听你的劝,他为人太重感情,我怕他算下了决断,心里也不过去这个坎。”
“要说听劝的话,你爹若在此地,他一句话抵我说上一百句。”
狄军师苦笑着摇了摇头:“虽说身为军人,血染疆场至死不悔,但人心总是肉做的,他带兵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你看这些兵将都是他的心头肉,现在是要在他心上剜一块肉,他岂能不痛呢。对了,你将东玥皇帝带到咱们的地界来,到底有何打算?”
那北辰襄如今虽然在营中住下,但是以他如此特殊的身份,究竟该以什么规格的礼数来待他实在让人头疼。
“北辰襄体质特殊,他和城外的那些怪物是一脉所出。”
“什么?!”
狄军师闻言不由大惊:“那你还敢把他带到这里来?”
“狄先生不要担心,在暗中操纵这些药人的人是北辰襄不共戴天的仇人,算为了复仇,他也会站在我们这边。”
“你有如此把握?”
“是。”傅行舟斩钉截铁道:“因为此刻他的心情与我是一样的,只要能杀了白舒歌,我们会不计一切代价。”
“行舟啊,你……”
傅行舟向来生性豁达,对恩怨之事向来看得很淡,但是此刻他眼中却露出了一种狄军师从未看到过的刻骨的仇恨。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恨得这般咬牙切齿。
可在他们两人说话间,忽然从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了惨叫声,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都被那凄厉的惨叫所惊动。一场血战过后,人心还未稳定,突然又听到这种动静,不怪所有人都战栗起来。
“行舟!”
傅行舟马上一个纵身跃出了人群,只见他几个起落间赶到那营帐前,狄军师来不及阻拦便看到他已经冲了过去。这时聂平也听到了声响从营帐中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
“是……”
狄军师话音未落,只听到又是一声惨叫传来,那营帐之内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那营帐转眼之间被撕得粉碎,傅行舟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被那蛇影般的东西缠住了腰,猛地拖了过去。
“行舟!”
那异化的人正是昨夜交战后受伤的士兵,但此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聂平看到他的身体已经与昨夜那些偷袭军营的怪物一样,黑色的藤蔓剖开他的胸口向外不断生长,他的双眼赤红如血,像是嗜血的恶鬼要来向他们索命。
“快!弓箭手!”
聂平没想到击退了那一波妖人可以暂时**,却不想他们虽已离开,却将那罪恶的种子留在了这些受伤士兵的身体里。如此一来,他们成了滋生妖物的器皿,即便他们非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还可以将整个晋北大营变成他们的兵库。
“你们都退后!”
傅行舟这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怪物,当他清楚地看到对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溃烂,但是却还能如活人一样行动自如,他才意识到北辰襄为什么说这些妖物是人力根本无法击退的。
在那伤员发生异化之后,从周围其他的营帐里也渐次传来了惨叫声。
“保护帅将!”
狄军师一声大喝惊醒了周围犹如陷入梦魇中的人。这时傅行舟手中的短刃猛地刺进那缠住自己的藤蔓,断开的地方涌出黑色的血浆,傅行舟趁机一脚踢开那再次缠向自己的怪物,借力向后腾空一跃而起,落在安全的地方。
“马上护送聂叔叔离开,让弓箭手上火油!”
他话还没说,脚下的土地轰地一声裂开,他刚要纵身跳起,那黑色的藤蔓从地底深处冲了出来。整个大地都在疯狂地震颤,像是要被地下的东西掀个天翻地覆一般。
“这,这到底是什么!”
聂平看到傅行舟还深陷重围之中,怎么可能丢下他独自离开,可在他拔剑要冲上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北辰襄的声音。
“都给本皇让开!”
聂平还来不及反应,北辰襄已经径自走向前去。众人一时之间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竟忘了上前阻拦他。而在北辰襄向前走去之时,傅行舟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正笼罩而来。他回头看向北辰襄,他的周身仿佛有风声呼啸而过,黑色的斗篷在那风声里顷刻间化作了碎片。
他听说在自己赶到中州大营前,北辰襄因为北辰遥的失控,失手间杀死了帅营周围上百名侍卫,难道这是连魏无涯都惧怕的力量?
神魔之力凝于一身,这才是白舒歌真正想要释放的力量吗?
在他一步步朝着傅行舟走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异化的妖人也被这股力量所震慑,纷纷从傅行舟的周围退开。然而异变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黑色的妖物吞噬了他们的血肉,从他们的身体中获取了新的生命,转眼间整个营帐都被那种黑色的巨型藤蔓所包围,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像是要形成一张天罗地,将整个晋北大营吞噬一样。
“陛下!不能再往前了!”
虽然两国仍在交战,但聂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辰襄自投罗。北辰襄恍若未闻地走到傅行舟的身边,轻轻将他向后一推。
“带着你们的人从这里撤出去。”
“你呢?”
“白舒歌要的是我。”
北辰襄轻轻一笑,解开自己身上的轻甲丢在一边。他的长发骤然被狂风吹散,在风中美得令人震撼。
“你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吗?让他带走你?”
傅行舟紧紧拉住他的手,在风里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要一个人去杀他?!”
“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他一抬手,一股掌风猛地扑向傅行舟,将他整个人推出数步之远:“只有我才有资格为皇叔报仇。”
“北辰襄!”
傅行舟还想再冲过去,但北辰襄的周围已凝成了一道气壁,将他与那黑色的怪物隔绝在了另一边。那怪物像是张开了血口要将他整个吞噬,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傅行舟,脸上的笑容让傅行舟的心一瞬紧缩起来。
由我开始的这一切,现在由我来结束吧。
“不——!”
祭坛周围的七根烛火一瞬即灭,黑暗压顶而来,君疏月捂着胸口猛然坐起身来,但那颗心仍然像是要从胸口冲出来。
一股寒意掠过他的脊背,他抬起头向着周围看去,整个祭坛都笼罩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之中,他只能依稀听到流水的声音,以及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
“这是……”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即便视线一片漆黑,但那粘腻温热的感觉让他意识到沾湿自己掌心的是血。
怎么会有血……是自己受伤了吗?
“咳……”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君疏月的心头一惊,他慌忙循着声音看去,果然在祭坛旁匍伏这一团黑影。他厉声道:“是谁?!谁在那里!”
“城主……”
魏无涯?
君疏月马上认出了那个声音,他连忙从祭坛上翻身而下,但因为身体虚弱,一落地险些摔在地上。
这时祭坛周围忽然升起了无数细碎的星光,那微弱的星光渐渐将整个祭坛照亮,君疏月这才看清祭坛的周围竟盛开着无数紫色的毕罗花,他们因为自己的醒来而开始觉醒,灵光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君疏月终于看到了伏在一旁的魏无涯,他的面孔惨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刺目的鲜血已经漫过整个祭坛的台阶,而那些毕罗花便是汲取着他的气血方才生长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城主,你昏睡了七日,连天绝剑也无法唤醒你。”
魏无涯被君疏月从台阶上一把抱起来,他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只有双唇惨白得惊人。当君疏月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别说了,我现在送你去治伤。”
“来不及了……城主,天绝剑……”
“别管什么天绝剑!我一定会救你,你不会死的。”
君疏月自己也是方才醒来,身体虚弱得要命,抱着魏无涯没走两步便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魏无涯虚软地倒在一边,却拉着君疏月的手不放:“城主,我是天绝剑的剑奴……这是我的宿命……你无需替我难过……”
“那师无咎呢!你若走了,他怎么办!”
魏无涯拉住君疏月的手,缓缓将自己最后的力气注入他的体内,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说话了,君疏月看到他眼角凝着的那滴泪光溘然落下,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这漫天的星光一般被风一吹便轻轻散去了。
“魏无涯——!“
君疏月奋力抬起身想要留住那片星光,却最终重重摔在了地上。
城主,白舒歌唤醒了北辰襄体内的力量,他的力量越强,你受到的反噬越重,他想要的是你和北辰襄自相残杀。
魏无涯最后的声音也消散在了风里。他没有再提及师无咎,也许是怕执念太深,怕愧疚太多。
无咎,他终究会明白自己的选择吧。
师兄要先走一步了,也许,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