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卡桑迪亚森林在地平线上绵延成一条青黑色的长线,更远处乃是隐约的山脉,静默的耸立在大地彼端,几座朦胧的山峰在半圆的月轮一角刻下自己孤傲的剪影,于是天与地便无比自然的交汇在一起……
苍茫、凝重,还有——寂寥。
也许造物就是觉得自己太过寂寞,才造出这天地;又觉得得这天地太过寂寞,又造出世间万物。
可惜,这天地万物,终归逃不出寂寞的宿命……
“众生皆寂寥,岂独天地哉?”
萧漓的坐在护城河边,默默的望着清泠月色照着护城河潺缓的柔波,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寂寥。
他也只是一个凡人,所以注定不能逃脱。
是啊,从记事开始,这个带着悲剧色彩的词语就一直伴随着他。不管他走到那里,总是无法融入到周围的人群之中,他不是不想,但那些人看着他的表情,惊愕、猥亵、怜悯、戒备、鄙夷……让年幼的他无比惶恐。
尽管他有慈爱的爷爷奶奶,但他们也只是平凡的老夫妻,无法改变他的处境,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
萧漓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靠近他的时候都带着有色的眼镜。
因为他是私生子,被遗弃的私生子。
所以他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的活着,思想观念落后的小山村让他的童年充满了恐惧与孤独,没有人愿意和他交心,没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而且更可悲的是,他长得比女孩子更漂亮,于是原本可以让别人更容易得到友情的出色容貌,在他身上,却成为冬雪后的严霜……
同性恋,人妖,太监,娈童……
萧漓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学到高中,凡是那些主动亲近自己的同学,无一例外的在不久之后疏远自己,冷漠得形同陌路,甚至还和其他人一起孤立他,辱骂他?
为什么?
直到考上圣心学院,直到遇到那个清癯儒雅的人,他才渐渐明白……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当嫉妒到了一种程度,人总会不自觉的想要摧毁他们无法得到的东西。
人性就是这么悲哀,大多数人总是选择站在人多的一方,就算他明明知道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他的容貌让人嫉妒,他的身世成为打压他的棍棒,所以他合该被所有人鄙夷唾弃,因为一切都是他的错……
呵呵,多么可悲的事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他恰好就是那个“异类”,所以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冷酷和残忍。
萧漓悲哀着微笑,拣起一块小石子,扬手扔进温柔的波心,看它荡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也许,自己注定会孤独一世。
谁知道呢?
晨星、大小雪、左左……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能接受自己这个“异类”吗?
他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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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要成为一名血法师,你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吗?”面色苍白的瘦削老人问这话时,目光却落在窗外。
萧漓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灰暗的天幕上划过一只孤独的鹰,一声苍凉的鹰唳随着风声传来,说不尽的寂寥……
“孤独。”老人收回浑浊的目光看向他,“背负着人们鄙夷、唾弃、敌视的目光,在不可知的道路上孤独的前行。”
“这,就是血法师之路……”
三天前,暗血峡口深处。
这是一座被瘟疫感染了的村子,全村一百零三个人早在几年前就死于那场恐怖的灾祸之中。现在,破旧的房舍和荒芜的田间,游荡着的是无数肌肉早已腐烂,但血液还诡异的保持着新鲜的僵尸……
腐烂的血僵尸——40级精英生物。
萧漓站在村口,风中浓郁的血腥和腐肉气味熏得他胃液不停翻腾,但是他却没有动,依然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他的脑子里还想着他的导师——阿维热-血印的那一番话。
孤独。
连游戏中都只能孤身一人,看来真是命中注定呢。
如血残阳在灰色的迷雾中凄凉得一如垂暮的老人,甚至无力为他纤细的身躯拉出一条影子……
《堕落之血》——血法师转职任务:取回20份堕落之血血样。
最后一次确认任务目标确实没错,萧漓深呼吸一口,朝着村子里行去……
40级的精英生物并不好杀,而且这些血僵尸的魔法抗性高得离谱,所以萧漓往往要耗尽全身魔力才能干掉一只,甚至有几次差点因为魔力不足被挂掉。除此之外,僵尸群的密集程度也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两三只血僵尸,所以好几次萧漓不得不被迫逃出村外,重新再来。
不过他总算是等级榜上有数的高手,在花了两天的时间之后,这个难度接近S级的任务总算让他完成了。
本以为任务到此结束,没想到当他回到血塔将堕落之血血样交给阿维热-血印之后,这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枯瘦老人,竟然又交给他一个更为变态的任务——《毒血抗体》。
这个变态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在他的体内注入十种毒血,只要能在毒血效果消失之前不死,那么任务就算完成。
萧漓苦笑,他是法师,血再多也不过才1500左右,而第一种毒血的减血效果就达到每秒50点持续1分钟的恐怖程度,叫他不苦笑还能怎么办?
幸亏他的人品不错,在血量达到最低点时喝下的那瓶大红出现极效效果,瞬间补满了他的生命,这才让他带着8点残血挨过最难的第一波测试。
说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就困难得很了,如果他早喝一秒钟,此时他就化成一道白光投奔复活点了,而且转职任务也宣告失败,这样一来,他连转成特殊职业的资格也失去了,只能成为一个最普通的秘法师。
所以说老天总是公平的,它给了萧漓出色的容貌,却让他失去了父母;它给了萧漓无尽的孤独,却赐给了他超强的运气……
总之,这个对其他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萧漓终究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成为圣世纪第一个隐藏职业者!
从此,曾经的美少年法师,加持着让全身赤红一片的“血肤术”,如同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踏上了他孤独的血法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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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嗵。”一声极轻微的水声打断萧漓的思绪。
“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嘿嘿,本少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要找到你还不容易?”
月光下,叶晨懒洋洋的踱到萧漓身边,和他并肩坐下,顺手把鱼杆插在草坪之上,任由银色的丝线在冷月清辉中荡漾着晶莹的微光。
良久无语,萧漓抱膝而坐,叶晨躺在草皮之上仰望夜空,静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直到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我也接到隐藏职业任务了。”叶晨忽然说,声音中淡淡的,没有一丝激动喜悦之情,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唔……”萧漓点点头应一声,依然痴痴望着清波中的载浮载沉的鱼漂。
“本来是想来问问你隐藏职业的事儿的,不过我改主意了。”
“唔?为什么?”萧漓不解,转头看向他,却迎上一双满是关心的星眸……
“因为你不开心。”
幽幽的声音传进耳膜,萧漓猛地觉得心里突的一跳,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位置冲了出来,瞬间流遍他全身,烫得他鼻子酸酸的。
又静了,静得只有流水潺潺,虫鸣啾啾……
半晌之后打破这沉默的,却是一向寡言的美少年。
“青衣呢?”
“她爷爷上线了。”
“哦。”
眼见对话又要结束,叶晨撑起身子来,星眸一眨不眨的盯住萧漓美得不象话的侧脸,表情严肃,直看得腼腆的少年满脸生晕。
“干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就是男人呢?”
“唔……”
“让我摸摸?”
“摸什么?”
“胸部,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下面也可以。”
“……”
萧漓的俊脸腾一下烧得火烫,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咋一看还以为加持了血肤术呢!偏偏此时叶晨还真的伸出手向他胸口摸来,当场就把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不不不要……”紧紧的护住胸口,萧漓已经紧张到语无伦次的地步了,相信如果叶晨再继续下去,当日马车中发生的那一幕很可能会重现!除了星星雪和他的家人,萧漓还从没和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更何况叶晨还是个男的!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我保留‘研究’你的权利。”看到他紧张到快要晕倒的模样,叶晨露出奸诈的笑来。“嘿嘿,听小雪说,你摸起来感觉很不错哦!”
萧漓快哭了。
“行了行了,瞧你那样儿,还是不是男人啊?你再这样,我真摸了啊!”
叶晨皱眉斥责他,让美少年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他不是没被人辱骂过,可是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而叶晨是他的朋友啊……
想到这儿,萧漓忽然愣了。是啊?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同伴”上升到“朋友”的位置了?
“喂,开个玩笑而已,不会真被吓傻了吧?”瞧他傻愣愣的样子,叶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从好几天以前,他就发现萧漓不对头,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时不时笑笑,可是最近就算星星雪怎么逗他,他也最多牵牵嘴角应付了事。大家都清楚他的性格,如果他不愿意,怎么逼他他也不会把心事说出来的,所以大家心中虽然担心,却也实在无可奈何。今天难得大雪带着左左和星星雪冲级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所以叶晨很想让他高兴起来。不过他自己都是一个不太擅长与人交流的家伙,所以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逗他笑,可哪晓得弄巧成拙,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见萧漓这个样子,叶晨不由生出浓浓的挫败感来。
“唉,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起来……不过,好象效果不太好,呵呵。没办法,从小一个人呆惯了,实在不知道安慰别人。”
自嘲的笑笑,叶晨再次躺倒在草皮上,夜空上几点疏落的星子,微弱的闪着冷冷的幽光……
“从小一个人?”萧漓的声音传来,让叶晨一讶。
看向那张红晕未褪的俊脸,叶晨意外的发现他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极为熟悉的光芒——哀伤。
母亲去世后的那几年,他每天早上都能从镜子里看到的,浓浓的哀伤……
“我是孤儿。”叶晨道。
“我也是。”萧漓连忙接上。
于是,月光下两个男生相视一笑,有些落寞,有些哀怨,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感动……
“你还好,你至少还有妈妈,我从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父母。懂事之后,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都去世了,直到读初中才知道,原来他们都在,我妈妈每年都会寄一笔钱给爷爷奶奶,做为我的生活费和学费,而且上个月,我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萧漓中性的声音在清寒的月光下听来无比的悲凉,叶晨隐隐的看到,那双痴痴看着水面的美目,漾着晶莹的亮光。
“至于我父亲……呵呵,有一天晚上我偷听到爷爷奶奶的谈话才知道,我还没出生,他就抛下我和妈妈走了,后来妈妈因为实在没法养活我,这才把我抱给爷爷奶奶……”
“呵呵,别伤心了,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你妈妈还会寄钱给你,说明她并没有把你这个儿子忘了,也许因为什么原因,所以才不能和你相见吧?放心,总有一天你们会相认的!”叶晨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那你呢?”萧漓转过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叶晨,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孩子能笑得这么灿烂。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孤儿啊!
“我?嘿,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妈死了7年了,在遇见寒少、胖子和你们之前,为了养活自己,每天都累得要死,哪儿有时间伤心?不过还是有遗憾啦,就是没能让我妈享福……”说这话时,叶晨笑吟吟的,象是说着别人的故事,看得萧漓一阵心酸。
“我妈说我和我舅舅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却记不起我舅舅是谁了,甚至连我爸叫什么她都忘了,只知道姓叶。呵呵,是不是很好玩儿?”满意的看着萧漓不解的表情,叶晨凄然一笑解释道:“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出过车祸,伤了脑子,有失忆症。不过奇怪的是,当时只有3个月大的我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哈哈,真是奇迹!看来老天都要我活着呢!所以我发誓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就算为了我妈,我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看着叶晨双手后撑,仰望夜空的坚毅脸庞,萧漓忽然觉得心跳得好快,他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也会有这么动人的表情,一时间竟然痴了,直到叶晨转过头,迷惑的看了他老半天,这才惊醒过来,白如温玉的俊脸却蓦地涌上一片艳丽的红潮……
“你怎么了?”叶晨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会儿又变成这副德行了?
“没,没什么……”
“额……对了,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想找她,也许寒少能帮得上你的忙。”
“唔……丁梦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萧漓的此时红着脸根本就不敢看叶晨,所幸夜色迷蒙,叶晨倒也没发现他的窘境。
“丁梦诗?这名字挺好听啊!还有什么其他的资料没有?比如籍贯、年龄什么的,最好有照片……”
“……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就在我上学的燕京,那天我看到她了,和照片上一样……”
“啊?已经找着了?切,害我白白兴奋半天。”
叶晨不满的道,让萧漓更是不好意思,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唉,你倒是好咯,我连我爸叫什么都不知道呢!”叶晨叹口气,很郁闷。
“你没想过从你舅舅这方面入手吗?”萧漓好心的提议。
“呵呵,中国这么大,光知道他姓纳兰,怎么找?再说了,我得赚钱养自己呢,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海底捞针?”
“纳兰?这个名字很少见呢,说起来,我就认识一个姓纳兰的,而且……”萧漓若有所思的道,转头恰巧撞上叶晨的目光,好不容易凉下来的脸蛋顿时又红了起来,于是连忙开口提问以化解尴尬:“唔……伯母叫什么名字呢?”
“纳兰星绫。”
叶晨随口就答了,他对这种认亲的事情可不敢抱太大希望,全中国十几亿人口,同姓的多了去了,就算纳兰这个姓再生僻,总不可能就他们一家吧?
“这么巧?我的古汉语老师名字叫做纳兰星紭,和伯母只差一个字呢!还有,他的模样跟你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叶晨的心脏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全身瞬间僵硬,一种参合着激动、惶恐、哀伤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烧成一把没有温度的大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