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火势越来越大,王大爷领着陈郎中、李莫展和农户们退出了塔楼外。
火光中不时传出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一想到张秃子还在火场中寻找那张李大善人留下的“难得糊涂”,王大爷就不由得感到心里一阵阵绞痛。要是为了那十块大洋送了张秃子的命,那他王大爷就是害死张秃子的罪魁祸首。反正已经请来了省城的神探赵麻子,就算找不到那张条幅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王大爷不停自责的时候,塔楼的大门突然冲出了一个被火团裹着的人,怀里抱着一副装裱过的残缺字画,浑身黑黢黢的,眉毛都被烧焦了。
这个人正是张秃子。那副“难得糊涂”被他找到了,不过条幅的大部分都被火焰吞噬了,留下来的只剩下一个写着李大善人落款与印章的纸角。不过,在李大善人的印章下,果然有一个很小的指印,黑黑的,正是婴儿时代的李莫展留下的那个指印。
为了救出这张条幅,张秃子浑身受了严重的烧伤,遍体鳞伤,痛得躺在地上连声惨叫。幸好陈郎中在,他连忙让人抬着张秃子,送到他的西医诊所去。而这时保安团的团丁们在听到王大爷的哨音后,终于赶到了李家大宅,正忙着救塔楼的火。
陈郎中的西医诊所就在镇公所旁,也是租了王大爷家的屋子。事实上,用来做西医诊所的这间房,原本是王家宅子的一间厢房。自从租给了陈郎中,就闭了宅子里的那道门,在靠近长街的那面破墙开了一扇门。
安置好张秃子,上完了药膏,又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和安眠针后,陈郎中吩咐留下一个农户,帮忙照看受伤的张秃子。然后他出了诊所,转个角之后,走进了王家大宅。
都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没吃晚饭,刚才王大爷托来了口信,让他忙完后过去吃顿便饭。
等他来到王家宅子的大厅,看到厅里站着几个人,分别是王大爷、李莫展、货郎许常德、开包子铺的李二娘,还有几个镇子里叫得出名字的农户。在厅里的正中,摆着一张朱漆圆桌,桌上铺着那张残缺的条幅,条幅旁,还有一张白纸,白纸旁摆着一盒印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条幅上。
王大爷一看到陈郎中来了,立刻朗声说道:“郎中,你终于来了。好了,证明人都来齐了,我们现在可以请李先生落下指印,然后对照条幅上的指印,验证他的身份。”
陈郎中这才明白,原来王大爷请他来吃晚餐是假,让他来验明李莫展身份,才是真正的用意。
李莫展微微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伸出了一只手,露出了拇指。他将拇指在印泥中按了一按,抬起手,在落在了白纸上,再提起手。白纸上结结实实留下了赫然一个指印,然后李莫展毕恭毕敬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示意请王大爷上前一观。
王大爷抱了抱拳,说道:“李先生,多有得罪了。”他上前一步,拾起了桌上的白纸,放到那张残缺的条幅前,弯下腰,眼睛凑拢了两个指印上,细细比对了起来。
良久,他终于直起了身,顿了一顿,高声说道:“的确!两个指印完全相同,没有半点出入!我可以确定,这位李先生就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李莫展!”
王大爷将两张白纸逐一递给了其他几个人,每个人看了之后,都点着头确定了李莫展的身份。许常德的脸色甚是难看,他知道自己今年收获后娶媳妇的愿望彻底落空了,看完之后,他把白纸重重放在了圆桌上,就想要转身离开。没想到李莫展却突然说了一句:“常德兄弟,麻烦你给众位乡亲带个话,签了契约后,今年的租子就不收了,就算我李某人回乡的一点见面礼。”
许常德顿时一惊,颤声问道:“李少爷,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莫展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准备马上重建李宅,还需要各位乡亲来帮衬帮衬。修房子的材料我自己花钱买,但是毕竟如今不比以往,我手上的现钱也不活络,重建宅子的劳力就得请各位佃户来出了。”李莫展说道,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重新修成以前的规模,也就没那个必要了。我只要简简单单的一幢房子,修坚固一点,只要能防范刘胡子的攻打就行了。”
许常德心里盘算了一番之后,心想农户们缺的是银元,劳力却是永远都不会欠缺的。佃了李家田地的农户,至少有三百户,每家出一个人帮李少爷修房子,就算修一幢坚固的碉楼,也花不了几天的工夫。只要能省去一年的租子,出点劳力又算得上什么?
于是他连声应承,满面喜色地冲出了王家宅子,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等在长街上的乡亲们。
李二娘和另外几个镇里的人出了王家大宅,王大爷赶紧招呼李莫展和陈郎中去饭堂吃饭。饭堂中,王娇娇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她早就从团丁的口中得知了今天夜里李莫展一枪退敌的事迹,所以端菜的时候,她不时地打量着这面目儒雅的李莫展,脸上微微泛起一朵桃花。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眉宇中露出羞涩的王娇娇,陈郎中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失落。过去王大爷有心撮合他与娇娇的时候,陈郎中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意绕开话题。可现在身边多了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的李莫展后,他却觉得心中郁结,很是不舒服。
王娇娇下厨亲手做好了一大桌菜,花生猪手煲、酱猪脸、清炒笋尖、青椒牛肉丝、四喜丸子、清炖老母鸡汤,虽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但却做得很是雅致,满屋都是四溢的香气。
坐在桌边,李莫展道了一声谢后,就埋下头吃起了饭菜,一句话也没说。屋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点尴尬。王大爷咳了一声嗽后,才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他问:“莫展啊,你真的决定不收这一年的租子了?”
李莫展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回来了,自然应该为乡亲佃户们送上一点福祉才行。”
“那你重建李宅,也没必要只修一幢房子呀。就算修一幢固若金汤的碉楼,那也显得太寒酸了。莫展,我还是建议你修个院子,就算没以前的规模大,也不能扫了你父亲的面子!要是手头紧,我可以借给你。可惜以前为你们李家设计大宅的圆通法师,如今变得又聋又哑又瞎,躲在藏龙山山腰的归来寺里不出来了,不然我一定请他来为你重新设计房屋。”
李莫展笑了笑,说:“不用了,我的心意已决。只要有幢让自己觉得舒服的房子,再在原来的宅院里种点自用的果蔬,那就足矣了。”
见李莫展如此说来,王大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陈郎中忽然插了一句话,问道:“李先生,修了房子后,您又准备做点什么呢?总不能整天呆在宅子里吧?”
李莫展望了一眼陈郎中后,说:“下一步的计划我还暂时没有定好,不过,等房子建好后,我准备为死去的父亲和家人办一场法事,平息他们未化的怨气。”他又转过头,向王大爷问道:“王镇长,您刚才说,藏龙山里有个圆通法师,您能请他来为李家死去的所有人做一场法事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