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中午的时候,德米特里政委还是好好的。还和我们说,他打算明天就回部队去。”阿西娅一脸焦急地说:“谁知过了没两个小时,他突然就呼吸困难,浑身皮肤发黄,人很快就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德米特里是什么样子,不用你说,我自己长着眼睛呢。”索科夫不等阿西娅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深度昏迷,为什么会出现浑身焦黄的情况?”
索科夫的一连串问题,把阿西娅问得哑口无言。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索科夫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充满了委屈,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一旁的西多林见阿西娅落泪了,连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了一下索科夫的衣角,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语气,不要惹阿西娅伤心。
西多林一拉自己的衣角,索科夫就意识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连忙抓住阿西娅的手,歉意地说:“对不起,阿西娅,我也是担心德米特里政委的安全,才会有些失态,你千万不要怪我。你告诉我,帕夫洛夫军医看了德米特里政委后,是怎么说的?”
“中毒。帕夫洛夫军医检查后,觉得德米特里政委是中毒了。”阿西娅回答说:“他如今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盘问最后接触德米特里政委的人,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得知帕夫洛夫正在盘问有关人员,索科夫哪里还呆得住,扭头冲着西多林他们说:“走,我们去找帕夫洛夫军医,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科夫一行在阿西娅的引导下,来到了帕夫洛夫的办公室外面。还没有进门,索科夫就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来:“……老实交代,德米特里政委的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们说实话,上面追查下来时,我还可以为你们求情。否则……”
听出里面说话的人是帕夫洛夫,索科夫便掀开门帘径自走了进去。正在冲着自己部下训话的帕夫洛夫,见到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正准备发作,却发现来的是索科夫、西多林等人,连忙从座位上站起,绕过办公桌迎上前:“师长、参谋长,你们怎么来了?”
索科夫朝屋里扫了一眼,发现一男一女两位卫生员,正惊恐万分地站在房间的一角。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到了帕夫洛夫的座位上坐下,抬头望着两名卫生员说道:“看样子,你们是最后见到帕夫洛夫政委的人。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长同志,”索科夫的话刚说完,男卫生员就喊起冤来:“我半个小时前去查房,发现德米特里政委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上前一看,他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便立即通知了帕夫洛夫军医……”
等男卫生员讲述完自己和德米特里的接触过程后,索科夫又把目光移向了他旁边的女卫生员:“女卫生员同志,现在轮到你了,你最后是什么时候见到德米特里政委的?”
“中午的时候,德米特里政委告诉我,说他想明天返回部队。由于他身上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因此我请军医同志给他开了一些消炎用的磺胺。”女卫生员战战兢兢地说:“我把药交给他之后,他还让我给他倒了一杯水,说是吃药时用。”
听到男女卫生员的解释后,伊万诺夫皱着眉头说:“按照你们的说法,德米特里政委不是被人下毒,而是自己莫名其妙中毒的?”
“没错,副师长同志。”两名卫生员使劲地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们说的都是实话,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女卫生员同志,”西多林插嘴问道:“你给德米特里政委的药,如今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女卫生员摇着头回答说:“发现德米特里政委中毒,我曾经仔细地找过给他的那些药片。但令人遗憾地是,我一片都没有找到。”
“什么,一片都没有找到?”伊万诺夫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着说:“难道他把药片都吃下去了吗?”
“应该不会吧。”女卫生员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军医给他开了五天的量,一天三次,一次两片。整整三十片药,他总不能一口气全吃了吧。”
站在一旁的帕夫洛夫,见伊万诺夫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女卫生员所说的都是真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伊万诺夫本来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但索科夫却联想到自己读书时的一位室友。室友得了重感冒,由于对青霉素过敏,因此校医给他开了三天剂量的磺胺。但室友想快点好,便一口气把这些磺胺都吃了,结果吃了没多久,人就晕倒了,皮肤也变得焦黄焦黄。后来送到医院一检查,是因为过量服用消炎药,导致肝功能衰竭,经过一番抢救,又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才出院。某非德米特里政委也是这种情况不成?
想到这里,索科夫把目光投向了帕夫洛夫:“军医同志,我想问问你,假如一个人服用过量的磺胺,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伤员如果服用过量的磺胺,会感到异常口渴,会不断地喝水……”帕夫洛夫刚说出了过量服用磺胺的副作用,猛地猜到了索科夫想说的话,便试探地问:“师长同志,您不会认为德米特里政委的症状,是因为过量服用磺胺引起的吧?”
“有这种可能。”
“磺胺虽说问世不久,但却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消炎药。”对于索科夫的这种说法,帕夫洛夫持怀疑态度:“在使用中,我们只发现伤员服用磺胺后,有严重口渴的情况。至于您所说的这种中毒迹象,我还真没见过。”
听到帕夫洛夫这么说,索科夫并没有和他进行争论。因为这种药刚问世没有几个月,有些严重的副作用,还没有显现出来,以至于帕夫洛夫这样有经验的军医,也没有想到德米特里的严重昏迷,可能是过量服用磺胺所引起的。
索科夫在脑子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词汇,想好了如何说服帕夫洛夫,才接着说道:“军医同志,磺胺是一种新药,问世的时间还不长,因此一些严重的副作用,可能我们暂时还无法察觉。但从刚刚两位卫生员的供词来看,德米特里的昏迷肯定和磺胺有关系。”
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索科夫再次问女卫生员:“女卫生员同志,你真的确认,你是亲手把三十粒磺胺,交到了德米特里政委的手里?”
“是的,我可以肯定。”女卫生员点了点头,说道:“我把药交给了德米特里政委后,还把此事记录在备忘录里。”
“备忘录?!”索科夫听到这里,意识到女卫生员口中所提到的备忘录,没准可以帮他们洗清嫌疑,连忙问:“你所说的备忘录,如今在什么地方?”
没等女卫生员回答,阿西娅就抢先说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取。”说完,掀开门口的布帘就走了出去。
不到两分钟,阿西娅就拿着一个本子,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她快步来到桌前,往索科夫的面前一拍,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备忘录,你仔细看看吧。”
索科夫连忙打开本子,快速地翻到了最后几页,找到了女卫生员所写的内容,并轻声地念了出来:“……德米特里要求提前出院,考虑到他的伤势未愈,便由军医帕夫洛夫同志给他开出了七天剂量的磺胺,……”
“没错。”索科夫看到这里,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女卫生员:“备忘录里的记录,证明你刚刚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
听到索科夫这么说,女卫生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可以洗清楚嫌疑了。就在她欣喜的同时,又听到索科夫在问:“女卫生员同志,你真的确定,你交给德米特里政委的磺胺药品,一片都没有了吗?”
“是的,师长同志。”女卫生员听到索科夫的问题,忙不迭地回答说:“一片都没有了。”
“军医同志,”索科夫在得到女卫生员确切的回答后,扭头望着帕夫洛夫,对他说道:“军医同志,都搞清楚了,德米特里政委可能是想伤势快点痊愈,便一口气把七天剂量的磺胺都吃了,从而导致了肝衰竭引起的深度昏迷……”
“师长同志,您是说,德米特里政委是因为过量服用磺胺,而导致肝衰竭,并引发了深度昏迷?”虽说索科夫的说法并不专业,但帕夫洛夫作为一名军医,却在认真地思考:“经您这么一提醒,德米特里政委全身发黄,的确像是肝衰竭的症状。”说到这里,他抬头望着索科夫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治德米特里政委吗?”
索科夫听到帕夫洛夫的问题,不禁苦笑连连,他心想别说医学条件这么差的坑道里,就算几十年后的大医院里,遇到这样症状的病人,能采取的救治手段也非常有限,能救活的几率也不太高。
看到索科夫沉默不语,西多林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师长同志,您是说我们没有办法把德米特里政委抢救过来吗?”
“没有。”索科夫摇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除非实施肝移植手术,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德米特里政委慢慢地死去。”
“什么,师长同志,您说什么?”索科夫随口的一句话,把帕夫洛夫惊得目瞪口呆:“人的肝脏怎么能进行移植呢?这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帕夫洛夫的反应是在索科夫的意料之中,要知道,世界上第一例肝脏移植手术,是在1963年完成的。实施手术的美国医生托马斯厄尔斯塔兹博士,也被医学界尊称为“肝移植之父”。
索科夫站起身,心情沉重地对众人说:“同志们,德米特里政委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再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半个小时后,索科夫和西多林、伊万诺夫心情沉重地回到了指挥部。索科夫长吁短叹了一阵后,问西多林:“参谋长同志,德米特里政委牺牲的消息,由你还是我来通知别尔金?”
西多林迟疑了片刻,随后果断地说:“师长同志,还是您来给别尔金团长打这个电话吧。”
“好吧。”看到西多林一脸无奈的表情,索科夫也没有为难他,主动承担了通知别尔金的任务:“就由我来给别尔金团长打电话吧。”
电话拨通了,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别尔金的声音:“我是别尔金,您是哪里?”
握着话筒的索科夫听到别尔金的声音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别尔金听到听筒里没有声音,还以为电话线路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提高嗓门问:“喂喂喂,能听得见吗?能听得见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政委同志,是我。”索科夫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是索科夫。”
“原来是米沙啊。”别尔金以为索科夫是打电话来询问街垒厂的战况,便主动向他报告说:“在不久前,我们刚刚击退了德国人的一次进攻。你新给我们补充的部队,在战斗中表现得特别出色。”
别尔金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却发现索科夫这里没有什么动静,立即意识到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连忙追问道:“米沙,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见躲不过去,索科夫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政委同志,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德米特里同志,不能再担任缩编团的政委了。”
别尔金没有听出索科夫的画外之音,还大度地说:“米沙,你是不是把他安排到别的团里去当政委了。既然他离开了,那你可以要尽快再给我派一个政委过来哦……”
“我的政委同志,您搞错了。我说德米特里同志不能再担任缩编团政委,不是因为调走了,而是因为……”索科夫语气艰难地说道:“因为他牺牲了!”
“什么,你说什么?”听到索科夫这么说,别尔金差点把话筒扔了出去:“米沙,这种事情可不能乱开玩笑啊。中午他还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回到部队……”
“真的,我没有骗你。”索科夫继续说道:“德米特里同志真的已经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