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里那对的,不记得大家还记得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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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繇华抱着膝,坐在忘川河畔上已千年,过往的神灵偶尔会向她问声好,然后便随着骷髅摆渡人渡河去了。往往,会回来的神灵没有几个,骷髅百度人说他们是投入到轮回中去了。
骷髅偶尔会来陪繇华说说话,但久了,也就腻了,又回去摇自己的木筏了。
“他还没醒?”骷髅来到繇华身边,四处漏风的嗓子喑哑而低沉。
繇华摇了摇头,骷髅叹息一声,撑着木筏离开了。繇华仿佛听到骷髅离去时的冰冷声音:“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醒来。”
忘川河底沉睡着一个神灵,繇华看了他千年,也等了他千年。
过往的神灵都沉默着,从不告诉繇华他会何时醒来,于是繇华等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千年。
第一千个一年,忘川河底的神灵醒来了。他卷着长长的菱纱浮出了水面,立在繇华的面前。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在他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彼岸花开两岸;嘴角一勾,暖风习习而来,吹散了冥界的阴冷;他眼睛缓缓睁开,冥界刹那间充满了光明,浑浊黑暗的忘川流水瞬间澄清。他醒来的那一刻,世间万物无不对他臣服,衷心地为他的醒来而庆喜。
繇华看不到花开,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澄清的忘川流水,她只看得到醒来的神祇,她等了千年的人。繇华不知时间如何变化,她只知道这个神祇的苏醒令她灵魂颤抖,心神震荡。
神灵来到她面前,脚不及地。他弓着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挑起了繇华的下颌,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神灵带着笑,声音轻柔如暖风:“繇华,你等了我千年,累了么?”
繇华说:“您是世间最睿智的神灵,您无所不知,亦无所不能。天君说您能教会我何为感情,所以我等了你千年,但,不累。”
神灵清澈的眼里起了云,又很快散去。他浅浅地笑着,说:“说的,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感情。”
神灵落到地上,像是有人在为他着装一般,他没有动,赤裸的身体却更上了人间的服饰。长发挽起,却又挽得不够彻底,有几丝柔顺的长发轻垂,使他显得懒散而潇洒。
他是世间最完美的神祇,他的存在不会让日月山河失色,而会让万物增色,让万物的生命更加鲜活,因为他是最完美的神祇。
神说:“天地初开,神灵诞生之时,神灵是没有任何遮掩的,直到后来神创造了人类。人类的贪欲为罪恶之首,他们不畏神威地垂涎着神灵完美的躯体,于是神只能穿上了衣服。”他扶起繇华,“我带你去人间,告诉你何为感情。”
他带着繇华向人间走去,繇华拉住了他。“天君说这条路只进不出,鬼魂从人间来到这里,不能从此返回人间。要去人间,就只能从那里走。”繇华指着忘川对岸说。
神一笑,说:“那里是轮回,你若过去,便就是重新投胎转世了。跟我走吧,这里能通往人间,相信我,因为我无所不能。”
温柔的白光划破了空间,繇华看到了繁华的人世。
神祇伸出手:“和我一起走吧,去人间,那里是所有情感的归宿。”
繇华搭上了神的手,他们一起走去了人间。
忘川河上暖风习习,匍匐的骷髅低沉而嘶哑地说道:“恭送吾主……”
<二>
人间四月暖阳,没有人注意到青翠的榕树下出现的两个身影。
繇华愣愣地看着凡人的来来往往,很久才扭过头去问敛了神光的神灵:“你是谁?”
神懒懒地靠在树干上,并没有怪罪繇华迟来而且无理的问题。他说:“我即是我。”
繇华逼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神温柔地看着繇华,说:“你若执意要一个名字,那么就叫我忘川吧。我从忘川里来,他日必当回到忘川里去。”
繇华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但她很快就把头转回去了。她真的很想在这至高无上的神祇脸上寻找些什么,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神,我们现在要去哪?”繇华不想叫他忘川,她隐隐知道神的名字不是忘川,于是,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坚持不叫他忘川。
神依旧懒散。他说:“繇华,我后悔了,我不想告诉你何为感情了。”
繇华说:“神不可言而无信。”
神浅浅地笑着,那笑容似乎是准备给回眸的繇华看的。他说:“是的,我不可言而无信,但我只能领你去看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是否能领悟感情,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好的。”
“为此,我想向你索要一样东西。”
繇华疑惑:“我以为您不会索要代价。”
神浅浅地笑着:“为什么?”
繇华说:“因为你无所不能。”
神说:“是的,因为我无所不能,所以我想‘不能’,我不能对你‘无所不能’,这是我唯一的‘不能’。我想,让你自己‘能’。”
繇华不明白。
神飘到她面前,点住她的唇。神说:“一滴泪,我只要……你在我离开的时候,为我流一滴泪。你能做到吗?”
繇华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头。一滴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繇华想,神果然是神,高深莫测,谁都猜不到神在想什么。
繇华问:“你不喜欢站在地上么?为什么要飘着?”
神一愣,笑了,他敛敛衣服的下摆,露出洁白如玉的脚。他轻灵地落到地面,繇华看见由神所站之处蔓延出一股生机。细草,碎花,班蝶,慢慢地铺展而去,翠绿的生机席卷了大地。
很美。
繇华看着神落地的神迹,而神却在看繇华。
就这样,一直看着。
知道繇华说:“我们接着要去哪?”
神说:“不急。”
天地突然变色,等繇华回过神时,她已经端坐在一间茶楼里了。清风徐来,荡起风铃“玎玲玎玲”地作响。茶香缕缕,是坐在繇华对面的神在泡茶。
斟水,洗茶,泡,摇……当神斟一杯茶,放在繇华面前时,繇华说:“我以为神不食人间香火。”
神说:“兴趣罢了。再说了,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更适合谈话吗?”
神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弧,繇华这才研究起神的笑容,神笑起来,眼睛很少眯起来,当然眯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其实,繇华更喜欢神睁着眼睛时的笑容。神的笑容很好看,他笑起来时会有暖风行来,而他笑着的时候,眼神总是柔柔地落在繇华身上。
神笑起来,笑容如孩童,眼神却温柔而深邃。
神问:“你是谁?”
繇华说:“我是繇华。”
神又问:“繇华是谁?”
繇华纠结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只知道她睁眼的那一刻,见到的人是天君,天君告诉她她叫繇华。天君还说她不懂七情六欲,并告诉她忘川河底沉睡着一个神祇,那是天地间最睿智的神灵,唯有他可以告诉她情为何物。然后,天君唤来了一个天将,天将将繇华送到忘川河岸。再然后,繇华在忘川河岸登上了千年。
神说:“你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要怎么去识七情、辨六欲?”
繇华涩然,她看着神,黝黑的眼睛似乎已经把所有的依靠都系在了神的身上。
神说:“这样也好,不识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随我去吧,去看看人间的情感。”
场景又更迭,这一次,他们站在了一间农户的窗外。
农户透出昏黄的灯光,也泄出了点滴呻吟。
他们从窗户望进去,屋内有两个女人,正在呻吟着的女人大着肚子,躺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反侧。另一个女人白发苍苍,老女人分着年轻女人的双腿,面目狰狞地挤压着年轻女人的肚子,年轻女人在老女人粗糙的双手挤压下更加痛苦地呻吟。
繇华问:“她们在做什么?”
神说:“年轻的女人要生孩子了,她的婆婆在给她接生。”
繇华又问:“你能让她不那么痛苦吗?”
神说:“可以。”
繇华说:“你帮帮她。”
神摇了摇头,说:“不帮。”
繇华疑惑:“为什么不帮?”
神说:“痛愈切,爱愈深。”
他们在窗外站了好几个时辰,夜色已换成烈日当空。繇华趴着窗往里看,她看到了生命诞生的全过程。
孩子出生后,老女人把皱巴巴的孩子送到女人面前,女人看了孩子一眼,笑了。女人眼睛一翻,就要安心睡过去时,一个男人闯进来了,他赤目瞪眼地从老女人手上抢走孩子,快要晕厥的女人突然精神起来,她气息奄奄的迹象消失,她哭着和男人抢夺孩子。垂老矣的老人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刚出生的孩子受不起这种变故,哭得更厉害了。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神说:“生下孩子的女人是个疯子,她是老女人买回来做媳妇延续香火的。那男人就是老人的儿子,女人的丈夫。他赌输了钱,想要拿刚出生的孩子去抵赌债。”
繇华看着神,问:“你不帮那女人吗?”
神说:“伸手无意义。所谓命运,即是既定的结局,而非过程。无论过程如何千变万化,都改不了结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