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缓缓的抬起,颤颤的,抚过那张已经冰凉的脸,又抖抖的,滑到她的耳边。
微暖的黑曜石,突然变成了世上最灼人的事物,让他受惊的弹开去,本无血色的脸,刹那间,褪得如一张白纸。
"真的是你!"他低低的呢喃。
"真的是你!"这一句话,似乎在说服着自己,却又迟迟不肯让自己相信。
手又慢慢的挪到她的胸前,握住兀自留在她身上的匕首,掌心突然合起,锋利的剑刃,似乎马上将他的手指全部切断,血,溪水般涌出。
众人一阵惊呼,有几个往前踏了一步,想去阻止他的行为。
"退下!"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逐月再次怒吼一声,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一直是和蔼可亲的,可是突然间的怒火,突然间的气势,却如排山倒海一般,由不得别人违逆。
"为什么会是你?"他再次,失魂一般,低低的问,手中的劲道愈重,停在匕首上的手,已经隐约可见白骨。
人们依旧只能直着眼睛,看着道路中央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水儿的身体,完全倚靠着逐月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而逐月,也许只是因为还抱着水儿,所以才不会倒下去。
他的右手依旧死死的握着短剑,用力之大,那剑柄几乎已经嵌入他掌心稀烂的血肉中,仿佛随时会穿过他的手背一般。
他的左手死命抱紧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动作,再也没有改变姿势,他就这么死死的抱着她,仿佛抱着他仅有的世界,他就这样死死的抱着她,以那样亲密,那样紧依的姿势。
他的胸膛抵着她的胸膛,他的心脏靠着她的心脏,仿佛,还奢望着,以自己的身体去温暖那渐渐冷去的身体,以自己的心脏,却代替那已经粉碎的心脏。
人们望着他,人们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他不言,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所有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现出戚戚之色,逐月反而变得无比平静。
然后,他极慢极慢的抬起头,仰面向天。
突然间,他眼前连绵的黑,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红,血一般,倾泻而下。
水儿,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要连最后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都不留给我?
苍天啊,你已经夺走了她一次,为什么还要夺走第二次!
为什么,天没塌,地没陷,为什么水儿走了,我仍然要留在这世上!
他张开口,他想问天,他想问地,想问这满天神佛,可是从口中出来的,却是压抑至极的低吼,是疯狂至极的叫喊。
那是怎样的控诉,那时怎样的绝望。
人们望着他,他的叫声就此入梦入魂入骨入髓,锥心刺骨,魂梦难忘。
人们望着他,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凄惨,如此疯狂,如此悲凉。
即使是受伤濒死的孤狼,对月狂嚎,也不会这样悲怆孤绝。
就算是眼睁睁看着猎人杀死幼子的母虎,也不会叫得如斯疯狂惨烈。
纵然是,沙漠上最高傲忠诚的神雕,眼看着爱侣丧命,也不会,叫得如此凄厉哀哭。
他一直在叫,一直在叫,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眼睁睁看着天地渐渐昏暗。
他却一直一直,在哭号,在低吼。
那声音分明已经嘶哑破裂,那发出的号哭该已经破裂粉碎了吧,那发出嘶吼的心房,该已经破裂粉碎了吧,那发出哀鸣的咽喉,该已经破裂粉碎了吧。
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还不停下...
他的哀哭,震住可每一个人,人们不敢去阻拦他,不敢去打搅他,人们等待着,等他发泄了心中的痛苦,也许就会舒服一点了。
然后,为什么,一直一直不能结束。
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鲜血仍在眼前,那样相拥而跪的身体仍在眼前,那凄绝的呼号则时时响在耳边。
大家再也受不了了。
终于有人大叫:"国主,求求你,别叫了!"
可是,逐月听不见,也不能思考,他只能继续叫下去。
世事如此无常,命运如此悲凉,凡人的生死,不过是天意的游戏,但至少,他可以发这一声,不平的嘶吼吧。
有人痛哭:国主,不要叫了,你难受就哭出来,再这样叫,会伤了你的性命...
然后,他即不知道将要来临的危险,也绝不会在乎。
那么长的时间,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年,又或者是几个轮回。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这样的长啸,这样的嘶吼。
没有人能继续忍受这一切,但没有人敢于接近他,阻拦他。
那么可怕的血泊,那么孤独却相拥而跪一生一死的人。
他们抱在一起,他们跪在一处,甚至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那样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肃穆,让人自觉卑微而渺小,让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比痛苦的忍耐着。
逐月的声音渐渐断断续续了,却仍然不肯停止,那嘶哑至极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他的嗓子已经撕裂了。
大量的鲜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也无法让他停止这样的悲叫。
他的眼睛早就是一片血红,随着他的悲啸,鲜血从眼角流下,仿若泪痕,徐徐地划过已经连悲惨也无法表达的脸庞。
然后,是两行细细的血,从耳朵里,慢慢的流出来。
终于有人意识到,如果再也没有人做什么,国主一定死在这里。
那样疯狂而绝不停止的嘶吼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伤透了,他不但嗓子完全撕裂,甚至胸膛内腑也受了极大的内伤,所以才会不停的吐血,而且现在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了...
再不阻止他,那后果...
推推撞撞,终于有一个最胆大的人靠了过去。
可是他走的时候,小腿肚也禁不止打着颤,仿佛用了一世纪之久,才挪到逐月的背后,一句话不相劝,只是干净利落的抬手,狠狠的在逐月的后脑上敲了一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