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鸾则回道:“当年粤剧解禁时,不是要建八和会馆么?八和会馆的规模太大,资金短缺,所以工期一直延误,你看十多年过去了,连个雏形都没见着。”
原来如此,1869年粤剧正式解禁,而如今即将进入1881年,算下来差不多有十二个年头了,可八和会馆却还未兴建完成,各个戏班没有统一的规章制度,以致行业内的运作有些混乱。
因而,几个大的戏班决定于1881年三月,来一场联合巡演,到时的收益则直接用于八和会馆的建设中。
其实,凌鸾只是同凌罗闲来聊天,自己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可说者无意,听者却动了心思。
凌罗知道母亲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最近这五六年来登台献艺的次数较从前减了一半,可戏班子新入的女旦不仅人少极少,且又都太过稚嫩,凌罗心想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话是不是该为母亲分担些忧愁呢?
凌罗一算,到明年三月距离自己生产差不多也有六七个月之久了,并且卢庄平时也有奶妈照看,如果自己现在勤加练习,到巡演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登台唱戏。
因而她暗暗做了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练习上场、拉山、挂单脚、亮相、七星步、水波浪步、走圆台等动作,赶紧将从前的功底全部捡回来才行。
为了不引人注目,惹来麻烦,凌罗就在自己的房内每天悄悄练习着。
当房内只有她和卢庄二人时,她便将儿子视为观众。
卢庄这个小戏迷还真不错,母亲唱戏时他不仅不哭不闹,有时候还呵呵笑着,露出四颗整齐的小白牙,特别可爱,那样子好像很喜欢听一般。
为了确保到时可以顺利登台,为母亲和戏班排忧解难,也为八和会馆的建设出一份力,凌罗继续勤加练习着。
两个多月过去后,已经到了1881年的二月底,凌罗的技艺已经捡回的差不多,几乎和往日同一水平。
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凌罗鼓起勇气决定跟丈夫商议此事,希望可以得到他的支持。
这一天,卢欧回来的很早,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呷着西湖龙井。
凌罗站在远处偷偷观察了他好一会,见他心情不错,才敢打起精神走上前去。
再离卢欧三步远时,凌罗笑意满满地开口说道:“欧少,我过几日想回戏班子一趟可好?”
卢欧不解,眼镜已落在鼻头上的他使劲向上瞟了一眼对方后说道:“回吧,回家有什么不可以的。”
凌罗有点心虚,所以不由自主地饮了饮喉咙。
这时,担心丈夫不许的她罕见地显出了娇嗔之态,用手轻轻拽了下卢欧的马褂边,继而低眉顺眼地含羞说道:“我是想回去住上个十天半月的。”
因那次晚宴的不快,他夫妇二人近几月来皆心存怨气,极少互动,所以凌罗今日的撒娇举动令卢欧觉得甚是奇怪。
因而内心倍感诧异的他心想,咦?天兴戏班离卢家又不算太远,为什么她要回去那么久?今日的凌罗如此反常,难不成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于是他将眼镜向上推了推后,顺口问了句:“怎么那么久?过些日子再去不就成了。”
既然丈夫已经问了,凌罗想着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了,于是虽心怀忐忑,但她还是如实道出了下个月戏班巡演一事以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接着,她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一面笑盈盈地继续说道:“这么久大家没同台演出了,我想回去同戏班里的兄弟姐妹们再磨合磨合。”
这下卢欧算是弄明白了,原来凌罗是想重操旧业,再次登台献艺。
于是有些不悦的他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片刻后,他冷着脸严肃地制止道:“不行,绝对不行,你难道不知道卢家的家规里不允许女子随易抛头露面的,以后尽量不要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收点心。”
然后,他又用命令式的口吻警告道:“你既然嫁给了我,唱戏就已经完全是过去时了,卢家好吃好喝的,又不需要你赚银两,也不需要你有别的本事,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庄儿,为卢家开枝散叶。”
听完这话,凌罗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寒潭,阴冷极了,她本是和颜悦色地同丈夫商量,可万万没想到对方不支持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夹枪带棒地对粤伶们恶语相加。
接下来,受创的凌罗僵在原处很久都没能缓过神来,卢欧见她没有回话,以为她定是默认了,因而他恢复了怡然之态继续品着杯中的茶。
这一回,凌罗是真的受伤了,而且受的还是重伤,她今日才知晓原来伶人再对方眼里竟都是不三不四的下等角。
不知过了多久,凌罗敛起了笑容后,嘴角忽地抽动了几下,就在这时,突然爆发的她当场忍无可忍地高声驳斥道:“谁是不三不四的人?你要说清楚,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唱戏的,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也都以唱戏谋生,如果你认为他们下贱,那你当初为什么还非要娶我进门呢?而且我只是去那半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你难道就不能通情达理一回么?”
这一刻,深感受辱的凌罗又接着怒言道:“还有再看看你那些酒肉朋友,不是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就是只顾吸鸦片、赌博、逛窑子的花花公子哥...”
听到凌罗后面这句,卢欧也立马怒发冲冠了起来。
本还想平息战争的他下一秒不甘示弱地提高了嗓音大声喝道:“我没说过他们下贱,这话是你自己曲解的,还有我的那帮朋友各个都是富家子弟,自然比你的那帮师兄师姐们要高上几等,这一点你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