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历练后,如今的小玉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柔哀婉的弱女子,只见她一脸镇定地回应说:“你和师父都是革命党,你们都不怕死,难道只有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接着,她眉毛一挑,神情现了坚毅之色:“话又说回来,那帮狗官可没少欺压我们戏子,动不动就盘剥个千八百两银子,其实我早就想要造反了,只不过师父一直以危险为由反对我加入同盟会!”
小玉湖自知晓了方竟成加入同盟会后,就动了入会的心思,可方竟成却百般阻挠不让她冒此风险。
方竟成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惜才,二因他早已将其视为亲人,他怎舍得让爱徒去走这步险棋。
没想到小玉湖从前说话柔声细语的,竟也有如此爽朗的一面,而就在洛云汉啧啧称奇,连连赞其大义凛然之际,义愤填膺的小玉湖借机又诉说起了自己的心志。
“我平日里最爱听师父师伯们讲从前曾祖师爷陈茂文率领众伶人起义的故事,只可惜我是个花旦,不会舞刀弄剑。”
“不过,要我接这戏,洛公子,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若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我小玉湖绝不反悔!”此刻,小玉湖话音一转,竟有了要求。
洛云汉答:“什么条件?你尽管道来。”
“若是邓准当真来了,两方交火,我暴露在戏台之上,实在是有些危险,所以洛公子,可否给我配一支枪,不然我无法心安。”
三思后,洛云汉答应了小玉湖的请求,且二人还约定从明天起每日清晨去郊外的林子里练习射击。
“那第二个要求呢?”
“既然我参与了你们的行动,那我就必须得有名有份,我要正式加入同盟会!”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此刻,坐在一旁的方竟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试图阻止。
“为什么不行?如果不让我入会,这戏我就不演了!”小玉湖立马板起脸来,看样子她是认真的。
“你知不知道入会有多危险?你是城中的红伶,家喻户晓,一旦被人逮到蛛丝马迹,那便会万劫不复,必死无疑,你知不知道?”
“可就算我不入会,参与行动难道就没风险了么?我就一定能平平安安嚒?”
听师徒二人于耳畔争吵不休,似乎皆有道理,起初洛云汉还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站哪一方,可琢磨了好一会后,洛云汉终于还是开了口:“好我答应你,推荐你入同盟会!”
紧接着,洛云汉又对方竟成劝慰道:“方叔叔,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您这一再的阻挠的确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既然小玉湖早就动了入会之心,您阻的了她一时,可阻不了她一世。”
“所以今日我就说句公道话,让小玉湖入会,名正言顺地参与同盟会的行动,彻底解了她心有不甘,情有不愿的忧虑!”
闻此,方竟成虽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之态,可他明白徒儿入会已是大势所趋,因而本还想再辩驳几句的他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
小玉湖终于称心如意做了革命党,接下来的几日,洛云汉都会带着她去练射击。
今日,已是练习的第五天,清早郊外的树林里,小玉湖趁休息的空档同洛云汉并肩小坐。
此刻,一缕霞光穿过树缝抚在了她身上,而她的眼则凝在了他的面庞。
“洛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小玉湖轻轻开了口,语调格外的温柔。
“你说!”洛云汉的目光空洞,似在想旁的事出神。
“你...成亲了么?”她刻意敛回了目光,假意无所事事地望着鞋尖。
听到这,洛云汉立马回过神来,继而黯然地摇了摇头:“刀尖上舔血的人,只配与孤影相伴!”
犹豫少许,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试图更进一步:“我看不见得...若是有人想要与你携手前行呢?”
“呃...也许吧...其实...其实我也尝试过,可惜...失败了!”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向树林,只是眼神蔓着若隐若现的失落。
而这一刻,心情比他更复杂的她却又一次开了口:“一时的失败不代表一辈子都不会成功,对不对?只是我很好奇那位拒绝你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挺羡慕她的!”
“羡慕她?为什么?”不明就里的洛云汉莫名地看着对方。
“她...她起码亲耳听过你说的喜欢!”语罢,小玉湖双臂环抱,脸颊轻柔地枕在了上面。
这一刻,洛云汉似乎领悟到了些许弦外之音:“她也是咱们的同志,每天早出晚归不说,还要熬夜照顾别人,很多时候连顿安稳的饭都吃不上,辛苦用在她身上似乎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所以...她没什么好被羡慕的...反倒是你,站在高高的戏台之上,接受众人仰望的目光,才更让人羡慕!”
小玉湖微微笑了笑,又问道:“她为什么拒绝你?她喜欢你么?”对方的褒奖不足以扼制小玉湖对这个神秘女子的好奇。
须臾间,他的嘴角抽搐了下,眉头渐渐聚拢:“很久很久的从前我想她是爱我的,可后来我一心想要成大事,逞英雄,伤了她的心...再后来,我们就失去联系了,如今,她心里怎么想的...其实我也不清楚!”
言至此处,洛云汉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见小玉湖仍要开口,不想在此过分纠缠的他忽地起身,活动起了筋骨来:“我们抓紧时间吧,待会还得尽早送你回去呢!”
闻言,小玉湖只得拾起手枪,悻悻随他而去。
又过了三日,冯少白亦于晚霞消散的寒风里应老同学温仕宜之邀到其家中赴宴,且经他仔细观察,并未发现周围存在暗伏的迹象。
在冯少白旧时的印象中,温仕宜身材矮小,八字胡,长长的下巴有些尖锐。
数年后再见,发福的温仕宜虽身材略微走样,可唇边那两撇八字胡还是令冯少白当即确认了对方。
温仕宜的家很小,总共只有三间房,屋内的摆设还相当简陋,据他说其一家老小前些日子都回了江门老家,因而此时家中只有他一人留守。
席间,二人先是回忆了一番年少时于江门读书的往事,毕竟那时的二人虽不算太熟,但也有些交集,接着,见对方先饮了酒,戒心稍减的冯少白亦饮下了一小口。
不多时,见老同学温仕宜掏心掏肺,殷勤热情,受宠若惊的冯少白渐渐松懈了心里的防线,继而饮下了小半杯。
一个多钟头后,酒酣耳热的二人又论及起了时事来。
“少白,行医救人好还是闹革命好啊?”
冯少白虽喝了酒,可头脑却依然清醒,于是他谨慎地回答说:“这两件事似乎不具可比性,那你呢?觉得经商好还是给那些当官的出谋划策好?我记得毕业后你学的可是商科啊!”
见对方不仅避而未答,且还反问自己,此刻,温仕宜赸笑着摇摇头说:“自然是从商好嘞,可你有所不知,经商苦啊!赚点钱不容易啊,庚子赔款后,赋税越发繁重,我的海产生意最终只能以破产收场啊!”
听对方亦对朝廷十分不满,冯少白轻声一笑后,才敢进一步发问说:“那这样说来,建立一个新的制度是不是很必要?”
二人心知肚明,今夜在此相聚绝非简单叙旧而已,想要策反对方的冯少白因而才会冒险探讨此问题。
屋内虽然只有他二人,可深思熟虑后,温仕宜还是压低了嗓音回应着对方。
“少白,不瞒你说,我也有同感,所以听闻你去闹革命后,一直想要与你联络,可却苦于没有你的消息,这不,机缘巧合下,我总算是联系上了你,这次一定不能让你轻易离开...”
温仕宜的笑瞧着有点瘆人,冯少白闻后不自觉地冷哼了一声:“怎么着?你还想要把我扣在这不成?”
冯少白的警觉虽然有所松懈,可他来此却并非全无防备,他的怀中、靴侧分别藏有手枪,以备不时之需。
温仕宜知自己刚刚的言语有失妥当,因而他赶忙赔笑道:“少白,哪的话,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大清国眼瞅着就要亡了,这次我一定得搭上你们的船才行。”
听到这,冯少白那绷紧的情绪才又松弛了些许,可他却仍心存疑虑。
“既然你找了我那么久都没有线索,怎么最近突然间就找到我了?”
“前些日子,我去利通行兑些银子,瞧见不远处一人的背影颇为眼熟,于是我就紧走了几步上前瞧瞧,见那人被引了进去,好一会都没出来,我当时就觉得那人像你可又没机会确认。”
嘬了口酒后,温仕宜又接着讲道:“恰巧兑银两时出了状况,耽搁了近一小时,我前脚刚一出门,那人后脚也出了利通行,于是我就一直跟着他,跟啊跟,跟啊跟,走到定海门,那人才进了去,我想他多半是到家了。”
“虽然背影侧面我都觉得像你,可我还是没敢上前确认,事后回了家,我不太甘心,思来想去后,所以就写了那封信,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好吧,听着倒还算可信,毕竟自己前一阵子确实去过利通行。
于是二人开始正式商议起了合作一事,而首要目标便是如何除掉邓准。
温仕宜向冯少白描述了一番自己对邓准的了解。
邓准生性极度多疑,再加上这些年来革命党刺杀朝廷命官之事屡见不鲜,因而他可谓是时时提防,处处小心,无论行至何处身边都会有不下六名护卫近身跟随。
这些讯息,通过数日的跟踪,冯少白其实也都基本知晓,不过在他看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想除掉邓准,一定还有办法。
“那你觉得以什么方式除掉邓准最为有效?”
“下毒...”
温仕宜奸邪一笑,淡淡地回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