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坏人往往都是贼喊抓贼的,哪有人会主动承认自己坏呢?
因而,听了这话,胆子本就不大的潘美琳心已是揪成了一团。
而就在这时,她借着窗格子透进来的微光,隐约瞧见角落里好似有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魂差点没被吓飞的潘美琳刚想大声尖叫,却听那人又气息奄奄地乞求着:“我受伤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声张!”
此刻的潘美琳惶恐又为难,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从这人说话的声音判断,他应该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似乎还伤的不轻,若不救他,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自己日后岂不会落下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可万一他是装的,那一切可就难说了,不过他特意跑来培英女校装病装伤,那多半也没这个可能。
“你受伤了?受的什么伤?”
潘美琳站在门口没敢动弹,只能试探地问着对方。
“枪伤...被清兵...一枪打中了...右肋骨...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今晚...你若是想...让我快点死...那就尽管...大声嚷嚷...让清兵来抓我...”
她知他在激自己,可那声音凄厉,听着着实挺可怜的。
“不会不会,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怎么会那么恶毒呢!”
说这话时,潘美琳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此时的她心中却疑问尚存。
“可你为什么会被清兵追杀?难道你犯了法?”
“非也,只为革除腐朽...恢复中华...”
听到这,潘美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革命党,是同盟会中人。
彼时的潘美琳尚未正式加入同盟会,可受起好友霍雨桐的影响,潘美琳经常随其参加福音堂的两广志士集会,且二人还经常外出参加社会上的进步活动,一同关心着国家和民族的兴亡。
亡夫蒋伟章虽死于革命党之手,可她却不仅不痛恨革命党,反倒觉得是他们解救了自己,让自己摆脱了封建枷锁的束缚,要不然她还不知要被困在那无爱的包办婚姻中多少个年头。
忽然间,恻隐之心的感召下,潘美琳鼓足了勇气微微躬身朝那角落里的义士慢慢靠近了去。
走至近处后,她俯下身来,屏气凝神查看对方的伤口,而只是碰了下对方的衣服,潘美琳便觉得手上沾染了一片液体。
光线暗弱,尽管看不清颜色,可她知道那一定是血,鲜红的血。
右肋的枪伤虽不致当场致命,可若不及时取出子弹,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命丧黄泉。
这时,思量再三后,她轻声对其安抚道:“你别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有个医生朋友,我这就去把她请来,为你医治。”
听了这话,韩骓微睁了眼看向对方,道谢的同时,他却觉得眼前之人似乎自己在哪见过,而这声音听着也有几分耳熟。
虽然心感惊讶,可受了伤的他声音还是越发地细弱无力了:“这位姑娘...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尽管窗外的月光勾勒出了他那张俊逸的面庞,可此时的她心绪烦乱根本没空去辨别对方的五官。
“也许吧,就算以前不认识,现在也算认识了,这位义士,不说那么多了,我现在就去请我的朋友来,你在这里等我,待会除了我谁来了你都别出声。”
紧接着,潘美琳匆匆忙忙出了门去,寻霍雨桐前来营救伤员。
而那时的霍雨桐刚刚毕业没多久,只能算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医师,这等大手术她只是瞧见过,却根本没亲自做过。
且又听说伤者是中弹,若是直接送入博济医院,那多半会被调查问询,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惹上祸端。
因而霍、潘二人商议再三后决定将伤员紧急转移至香港利济医院之中,利济医院同西医书院实为一家,那里的医师霍雨桐多数都认识,因而在那为其取出子弹较为安全稳妥。
出了家门后,二女匆忙赶至培英女校之内。
霍雨桐为其消毒包扎后,嘱咐道:“这位义士,我们要送你去香港的利济医院治疗,待会上船时我二人会用力搀着你,你只需小片刻站稳不令人起疑,我们就可以过关了。”
“好...我尽力...谢谢你们...”韩骓答应着。
而途中乘船时,伤员虽已昏迷,可霍雨桐和潘美琳还是双双认出了原来对方即是韩骓,那年随大伙一起出海游玩的韩骓。
“难怪他刚刚说我们好像在哪见过?”潘美琳幽忧念叨着。
那一刻,各怀心事的霍、潘二人皆思绪缥缈,不约而同地忆起了遥远的那些年...
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好比初升的朝阳,幸福地憧憬着光明与未来,而后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没能一帆风顺,坎坷荆棘密布沿途,不过有一个共同的点是值得庆幸的,他们三人年少时的梦眼下都成了真。
抵港后,二女又以最快的速度乘黄包车将昏迷的韩骓送到了利济医院之内。在那,由霍雨桐的师兄宋家卿为韩骓主刀。
可在为其开刀前,按照利济医院的规定,必须经由家属签字同意手术方能进行。
而这般紧急时刻,哪来得及去找韩骓的家人来此为其签字呢?
“美琳,你来签吧,抓紧时间!”
霍雨桐一脸的焦虑地提着议。
“我?我又算不得他的什么人,我签,该以什么名义呢?姐姐、妹妹还是..”
站在一旁的宋医生突然来了句:“我们医院规定女子只得以母亲、女儿和妻子的名义才可签名。”
“什么?这...”
签“母亲”似乎是在侮辱对方,签“女儿”则看起来像是在辱没自己,看来只有用“妻子”二字当下才比较妥当。
“美琳,你就以妻子的名义签了吧!”
听了这话,潘美琳赶紧推诿说:“这怎么行呢,万一韩骓娶妻了,那我岂不成了觊觎人夫的厚颜之辈...”
“手术紧要,韩骓醒来跟他解释一下,他会理解的。”
霍雨桐的话音刚落,宋医生又赶紧催促道:“紧急关头,哪还有时间瞻前顾后的。”
“雨桐,要不你来签吧?”潘美琳怯怯的,没敢抬头看对方,看得出她真的很为难。
“我是医生,这种事会遇上很多,要是每次都这么签...”
霍雨桐的话还未说完,宋家卿即已替她否决:“霍医生待会要随我进去,所以现在只能由这位小姐您来签字。”
“好吧”,就这样,潘美琳在霍雨桐和宋医生的接连劝告下,最终以妻子的名义为韩骓的手术签了字。
那一日的手术还算成功,第二日正午醒来时,韩骓也同样认出了潘、霍二女,后来,他自然也得知了危急时刻,潘美琳以妻子的名义为自己签字一事,且他还在潘美琳的提议下,写了信交与同在提督府的同志,及时告假用以打消范明哲的疑心。
感激涕零的韩骓在那之后又得到了潘美琳夜以继日的悉心照料,也正因此,他的心慢慢萌发了前所未有的心动之感。
即将出院的最后一晚,韩骓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地拨弄着怀中的枕头,眼睛还望着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像发呆。
只见其中一副画的是已故院长乔恩·康德礼先生,而另一幅则是他的夫人欧迪丝·巴夏立,两人均长得慈眉善目,夫妻相十足,让韩骓不由得在心中大呼天作之合这四个字,而强烈的孤独之感却也因此油然而生。
纠结了好一会,趁屋内只有他二人之时,韩骓抿了抿双唇后,突然略显紧张地开了口:“美琳,那日我...不,那日你...你跟我道歉说自己以妻子的名义签了字,我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
这一刻,他竟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话?”
帮忙整理衣物的潘美琳并未留意对方的不同寻常。
“我尚未娶妻,所以你无需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