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云拱手道:“我等几人途经此地,打算过河,还请好汉通行。”
其中一个守卫睨眼打量叶随云,问:“过河?去做什么,你们不会是恶人谷的奸细吧?”
叶随云笑道:“你瞧车上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怎会是恶人谷奸细。”
守卫道:“废话少说,跟我们去见坛主。”说着便伸手去扯叶随云拿着的鞭子。叶随云一动不动,任他抓住。那守卫一使劲,顿时从马上跌落。他灰头土脸爬起身,指着叶随云不住道:“你。。。你。”
叶随云笑道:“是你自己摔的,可不怪我。”
另个守卫嚓一声抽出钢刀,叫道:“有奸细,快来人。”
叶随云问道:“贵坛主是谁?”对方并不回答,一刀劈来,叶随云伸手将刀夺过扔在地上,道:“去叫你们坛主,我有话说。”那人愣在原地,拿不准是否该逃走。
这时听到呼救声,又有十几骑冲来,叶随云眉头微皱,迎上去一通拳打脚踢,马上骑士纷纷落地,噼啪声中兵器扔的到处都是。这时叶随云一抬头,见到不远的小土坡上一人驻马而立,看着自己。
叶随云仔细观瞧,见马上人是个女子,紫袍短发,当即认出她正是浩气盟摇光坛主----月弄痕,自己曾在长安与其有一面之缘。叶随云足尖一点,腾空跃过不断围上来的人,向小坡直冲过去。
月弄痕却不认得叶随云,她正奇怪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个高手,自己竟然不认识。忽见对方向自己这边冲来,月弄痕轻按悬在马腹的刀鞘,一柄长刀弹出,她双手接住,翻身下马。这时叶随云已到近前,月弄痕卡在他身子还未落地的档口,翻身一式‘擒龙六斩碎江天’侧斩而至。叶随云瞄准刀势,双手一压一拿。就听一声轻响,二人擦身而过,霎时交换了方位,所不同者那口长刀此时已到了叶随云手中。
月弄痕虽是女人之身,但成名十数载,早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境。生平会过的高手不计其数,如这般一招之间就被夺去兵器的事,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由震惊不已。
叶随云将刀一收,抱拳道:“月坛主,请听我一言。”月弄痕皱眉问:“你是谁?”叶随云还未回答,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接着道:“我知道了,你是叶随云,你果然没有死。”
这时其他浩气盟战士围上来意欲搭救,月弄痕抬手制止,回头问叶随云道:“你要说什么?”叶随云连忙便将自己几人千里迢迢到此的目的讲了,月弄痕听后沉吟不语。
叶随云又道:“我知月坛主看事通透,必然了解战端一开天下不宁。眼下这是劝服恶人谷退兵唯一的机会,还请网开一面。”
月弄痕又深思片刻,道:“我知道你所言在理,对阁下之举也深表钦佩。但是很抱歉,我有盟主严令死守滩头,还是不能放你们过去。”
叶随云一急道:“坛主。。。”月弄痕一伸手道:“除非你把我们杀光了,自己闯过去,否则恕难从命。”
叶随云情急无奈,道:“谢盟主暗藏私心,很多事并非出于公义,他的话还不如不听。”月弄痕怒道:“你胡说什么?”叶随云又把吴林原在长安告诉自己的事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最后道:“谢渊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只因司空前辈挡了他的路,便暗中下毒手将其杀害,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盟主。”
月弄痕惊疑不定,怒道:“你这等血口喷人,可有一丝证据,如何取信。”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信。”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凌空而至,站定看清后,叶随云大喜道:“师姐。”原来正是浩气盟开阳坛主可人。
可人微微一笑,走上两步。月弄痕问道:“你相信他刚才的胡言乱语?”
可人道:“月姐姐,真相究竟如何,你我都无法确定。只能留待日后详细调查,以期寻得真相还司空坛主一个公道了。”她说完看了叶随云一眼,又对月弄痕道:“但是现在,我选择相信我师弟,请你放他们过去。”
月弄痕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可人道:“只怕也由不得你了。”说罢一举手,就听河滩的另一头顿时一阵轰鸣,无数同样身着蓝衫的浩气盟将士快速冲来,围成战阵,同时无数弓箭手搭弓上箭对着这边,只待可人号令。
月弄痕脸色一变,怒斥道:“可人,你开阳坛本该驻守半月谷,却何以将部队调集至此,难道你想要浩气盟内斗不成。”
可人道:“同室操戈非我所愿。但眼下形势迫人,只好得罪了。还请月姐姐放我师弟过去。”说完她朝叶随云使个眼色。叶随云当即会意,将长刀双手捧至胸前交还给月弄痕,道了声:“得罪。”
可人向西一指道:“快去吧。”叶随云心中感激,也明白此不是多说的时候,只得紧紧握了握可人的手,返身冲上牛车,一扬鞭向着渡口而去。
虽然开阳分坛在远处作势牵制,月弄痕却知可人不会当真动手,但哪怕有那么万一的可能性,她也不愿冒这个风险,致使浩气盟内斗伤了元气,只得任由叶随云等离开。众摇光分坛的将士虽蠢蠢欲动,奈何坛主未下命令,眼睁睁瞧着叶随云驾车扬长而去。
驱赶牛车行了两里地,远远看到渡头,一艘木棚小船等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人,全身银灰布衣,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却不是李复是谁。
叶随云恍然大悟,跳下牛车道:“我早该想到,若不是你,我师姐怎会来的那么及时,正好出现助我解围。”
李复道:“月弄痕虽非歹人,但有时性子过于执拗,我猜你定然难以过关,所以便提前通知了可人。”叶随云拱手道:“阁下也算料事如神了,多谢。”
这时忽见远处激起一阵尘土,十几乘马追来。当先一人喊道:“前面的人都停下。”边喊着搭起弓一箭射来。叶随云眼疾手快,飞身挡在崔小沫身前,伸手将飞箭击落,怒道:“抬手就取人性命,浩气盟便是如此行事的?”
唐西瑶这时也看清来人,脱口道:“朱无垢。”原来射箭之人就是那个在映秀湖畔要将自己和铁如山一家灭口的浩气统领朱无垢。叶随云早听唐西瑶说过此人,说道:“你们先上船,我来对付他。”说罢转身朝追兵迎了上去。
朱无垢大喊道:“放箭,放箭。”一时间无数箭矢飞射而出。
奈何此时的叶随云又岂会将区区飞箭放在眼中,他高接低挡,随手挥洒便将众矢击落,脚下速度丝毫不减。
眼见对手如此厉害,箭雨之下毫无损伤,且马上就要冲到跟前,朱无垢喊道:“快。。。朝船上的人射箭。”说完自己也拉弓向着唐西瑶等人射出一箭。
叶随云大惊,停步回望,想要赶回保护诸人也已来不及。只听飕飕声响,十数只羽箭离弦而出,叶随云情急正要大喊‘小心’,就见李复将衣袍一把扯下拿在手中,足尖一点离地而起,迎着箭雨挥动手臂,只听刷刷刷一阵轻响,一干飞箭全都被他卷到衣袍之中。李复停住身形,手腕轻抖,十几枝箭矢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叶随云长舒了口气,心头火起,再度转身。朱无垢眼见他又冲来,大惊失色,连忙掉转马头,口中喊道:“快放箭,挡住他。”
眼看朱无垢要隐没与人群,叶随云岂容他逃走,脚下不停,顺手从地上抄起一直羽箭。这时又是一阵箭雨迎面袭来,叶随云纵身而起跃上半空,看准方向,力贯右臂猛掷而出。那箭犹如一道流星飞入浩气众军。只听一声惨叫,朱无垢被飞箭穿透。箭势不衰将他带离马鞍,钉在地上,当即毙命。眼见叶随云如此神威,其余众军都惊在当地。
叶随云手刃了恶徒,也不愿多做纠缠,趁着对方愣神的空,翻身赶回渡头。阿不和小沫一同竖起大拇指,齐声道:“师父好手段。”叶随云笑笑道:“趁他们乱着,快上船吧。”又对李复抱拳道:“刚才多亏了你,谢了。”
李复将衣服整理好,笑道:“叶兄客气了,诸位千辛万苦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希望你们功亏一篑。”
二人正说着,只见浩气盟方向又有数匹快马赶到,当先冲出一个年轻男子,大声呵斥着正在发愣的众军,霎时将所有部队又都整合起来,向渡头冲来。
叶随云凝神细瞧,那年轻汉子粗眉大眼英气逼人,只听他喊道:“不许走。”
李复看清后,叹道:“早知道他会追来阻拦。这孩子就是死心眼。”说着伸手扶起鲍月娘上了小船,小沫也架着阿不随后登上。
那年轻人眼见这边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双腿一夹马肚子,直冲过来,手中一杆银枪裹挟着如雷之势,直刺而出。
叶随云见他长枪抖动,来势犹如银龙破空,不禁赞道:“好枪法。”踏上两步,双手抱圆,一个回风式,拍在枪头之上。那年轻人只觉手中枪身急弯,再也握不住,银枪脱手飞出。他连忙拉转马头,离鞍跃起,在空中接住了长枪。落地一个转身站定,盯着叶随云,面露骇然。
李复走上几步,道:“你也该上船了。”眼看那年轻将军并无罢休的意思,叶随云有些踌躇。李复道:“放心吧,自有拦他的人。”
那年轻人喝道:“恶人谷奸细,一个都不许离开。”说罢再度挺枪攻来。
这时一个身影斜刺里冲到,抢在叶随云之前接了这一枪,二人乍合乍分,只交换了一招便即分开。待看清后,年轻将军脱口道:“雨哥。”来人正是莫雨。
莫雨冷冷道:“毛毛,让他们走。”听二人语气,便知乃是旧识。这时众浩气追兵赶到,那被称作毛毛的年轻将军挥手拦下,道:“雨哥,你定要阻拦我吗?”莫雨道:“你要留下他们,先把我杀了。”
说完对着叶随云道:“快走。”
毛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即一声令下,身后数十将士驱马杀上。莫雨身后同时冲出多人,挥舞着刀斧,与浩气众人战在一起。
眼见莫雨和毛毛二人斗的难分难解,叶随云不知是否该当上前相助。李复一拍他肩头道:“快走吧,这兄弟二人命中注定有此一战。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叶随云一想不错,连忙上了船,发觉李复却没有跟来,而是为他们解开缆绳后,便从另一方闪身离开。小船渐渐驶离,耳边传来刀兵相交之声,眼见多人血溅滩头,叶随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暗思不知这江湖争斗何日方休。
小船在河中飘飘荡荡,不一会儿便来到对岸。只见陶寒亭叉手而立,已经等候在那儿。待船到近处,他笑道:“方一接到探子来报,说是你来了,我便早早在这迎接。”叶随云纵身下船,拱手道:“陶大哥。”
陶寒亭道:“明日恶人浩气双方就要开战,兄弟你此时到来所为何事?”叶随云一听两盟之战尚未开打,不由暗自庆幸,说道:“快领我去见王前辈。”
众人随着陶寒亭上了陶塘岭高地,路上四处可见恶人谷兵将都严阵以待,气氛异常萧杀。来到主营大门处,陶寒亭令守门卫兵前去通报。
不一阵就见王遗风缓步行出,他刚一出得门来,就见到等在门外的叶随云等人,还未来得及寒暄问候,猛然看到了此时正站于人群最后的鲍月娘,目光犹如被锁住一般,再难移动分毫。
鲍月娘目不见物,只是感到周围似乎安静下来,不由奇怪的轻轻转头。叶随云拱手正要说话,陶寒亭却赶忙抬手止住了他,摇了摇头。
只见王遗风袖口似乎微微抖动,轻声问道:“你。。。小月。。。是你吗?”
鲍月娘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僵,张了张嘴却未说出一个字,眼泪却已落下。王遗风缓步上前,轻轻握起鲍月娘的手看了半响,默然无语,甚至连他的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但站在身后的众人,却清楚看到他的背影竟止不住发抖。
鲍月娘道:“王公子。。。真的。。是你。。。”说着伸手去摸王遗风的脸庞,“想不到。。小月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能再见公子一面。”
原来鲍月娘就是文小月,当年在自贡城中,夏大千本打算杀人抢钱,谁知在杀死大金二银之后,才发现这个家穷的叮当作响,竟找不出一个多余的铜钱。于是他心生一计,绑架了文小月,想以此回头要挟王遗风,来换取更多钱财。哪知就在当晚发生了箫沙带领手下屠城之事。而夏大千本就做贼心虚,担心王遗风找来,因此当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恰好如此,让他最先察觉到黑衣人正四处屠杀城中百姓。夏大千惊骇万分,魂飞魄散之际仍不忘发财,裹挟着文小月逃出了城。之后二人四处流浪,数年间就靠着夏大千一路上坑蒙拐骗勉强过活。可不论多艰难,夏大千都没舍得将文小月遗弃又或者卖掉,总想着有一天能靠这个瞎眼少女给自己换来荣华富贵。途中夏大千也数次动了色心歪念,可每次事到临头转念一想,如果到时候王遗风因此不要这个女人了,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几年受的苦白挨了不说,想要过有钱人的日子可就永远没指望了。又想等到自己有了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么一想,夏大千宁愿用挣的那点银子去逛妓院,也不再打文小月的主意了。文小月也因此保住了清白。匆匆数年,夏大千千方百计之下,终于打听到王遗风在恶人谷出现,他苦苦思索该用什么方法通知王遗风,告诉他文小月在自己手上。哪知还没来得及送信,一日途经洛道,二人误打误撞闯进了李渡城边上的长守村中,眼见到尸人的可怖模样,夏大千吓得杀猪般嚎叫,结果被尸人咬伤了多处,而文小月因为看不见,虽然也惊怕莫名却没发出声响,因而逃过一劫。恰巧此时聂笑天路过,见状救下了二人。而夏大千伤势过重,尸毒深浸,已是必死无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多年相处也有了些许感情,这个恶棍在临死之际忽发善心,将文小月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聂笑天,请他将文小月送至王遗风处。而对于聂笑天来说,当时正值妻子新中尸毒,他正在全力以赴寻求解药,根本无暇分心。因此夏大千死后,聂笑天将文小月就近安置在了江津村的鲍穆侠家中。他深知鲍穆侠的身份乃是明教散人,为人侠义,值得托付。而为了日后生活方便,文小月与鲍穆侠兄妹相称,改名为鲍月娘。
陶寒亭挥挥手,将周围所有恶人谷守卫兵丁全数遣退,而后拉着叶随云几人也远远走开,只留下王遗风和文小月在大门前的草地前说话。二人似乎对周围动静毫无察觉,只在相互低低细语,互诉衷肠。
陶寒亭望着远处半跪着的王遗风,说道:“我从未见过谷主这个样子,方才他的手竟然在抖。那一刻终于让我意识到,他也是人。”他回过头,看到叶随云也一脸茫然的瞧着远处二人,笑了笑道:“看来我不用问了,你也不知道这位叫小月的女子是何来历,对吗?”
叶随云不由怔然,思索片刻才道:“大哥说的是,我原以为我知道,现在才发现我确实不知。”二人相视而笑。
不知过了多久,王遗风牵着文小月的手,走到山坡边缘,望着脚下的洮河还有对面山峦,但觉暮色苍茫之中天远山净,心思念及,竟然想不起上一次觉得山河秀美是什么时候。当初只道天地不仁,世间多恶。却不料这一刻,那郁结在胸中二十多载的戾气竟忽尔烟消云散,再无半分杀伐执念兴起。他轻声唤道:“寒亭。”
陶寒亭来到近前,拱手道:“谷主。”
“回吧。”王遗风头也不回,轻轻说道。
陶寒亭吃了一惊,迟疑道:“谷主。。。”
王遗风点点头,又说了一声:“回去吧。。。”
陶寒亭不再多言,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