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沈阳的天气特别干,买了最油的润肤霜,脸上还是皱巴巴的。程榛在电话里向母亲诉苦,母亲倒开始抱怨,说她当时执意要报东北的大学,非要走那么远,拦都拦不住。程榛抱着电话咬紧嘴唇。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倒真是鬼迷心窍,仿佛是故意为了和宗璨怄气似的,一心要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报志愿的时候,宗璨曾给程榛来过电话问她报哪里,程榛感冒了,哑着嗓子说:“你不是早就说好了嘛!不算数了?”
宗璨嘿嘿一笑:“算数。”
她心里一热,以为宗璨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刚放下电话,沈小薰的电话就追过来,软言软语地与程榛商量:“榛榛,你觉得上海C大如何,我们都报那所学校吧?宗璨说那儿不错,今年招生的名额又多。”
程榛的心口又堵了,原来误会了宗璨,他说的算数是与沈小薰的约定,他们要去上海,而非南京。程榛再不多想,索性在志愿上填满了东北的大学。
可是结果却异常滑稽,程榛来了沈阳,宗璨与沈小薰双双去了南京。说给孙芃芃听,她直拍大腿,说程榛上了沈小薰的调虎离山之计,反倒把宗璨拱手于人。
程榛觉得索然无味,感情的事勉强不来,若需要耍心机去争取,不争也罢。她与宗璨相识这么多年,假若双方都有情,根本不怕有人来调虎离山。归根结底,还是宗璨不喜欢自己。
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程榛反倒越发地忙了起来,报了日文班,天天背单词。大二之后可以申请去日本做交换生,程榛很动心,就连暑假都没有回家。与高中同学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很多消息还
是通过孙芃芃才知道的。孙芃芃说八月的时候宗璨他们班组织过同学聚会,沈小薰与宗璨成双结对地出现,沈小薰越来越漂亮了。程榛嘴里磕着大榛子,打断孙芃芃:“别说那俩人了,姐现在心如止水了。”
可是宗璨突然出现的时候,程榛还是紧张得全身发抖。
她大概有一年多没见过宗璨了,宗璨的背影却让她一点都不陌生。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棉外套,站在宿舍楼外面和人说话。程榛当时正与陈朗从图书馆出来,远远地看见冬日阳光里那个高大瘦削的影子,程榛的眼睛就湿了。世界那么大,总有人那么像他。然后宗璨慢慢转身,她就呆在原地。竟然真的是宗璨。
“宗璨……”她喊他,有一种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到底还是忍住了。
“程小猪。”宗璨快步走过来,伸出手,却又那么不自然地放回自己的头上挠了挠。
他们两个人终于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再不复从前的亲密无间。
“有事去长春,路过沈阳,所以来看看你。”宗璨看了看程榛身边的陈朗,陈朗手里捧着程榛的书。
陈朗是程榛的同学,也有做交换生的意向,两个人报了同个日文班。陈朗对宗璨点点头,然后借口还有事,礼貌地走开了。剩下程榛与宗璨两个人,反倒更不自然。
一起吃了饭,程榛带宗璨去逛学校附近的北陵公园。大冬天的,皇太极的陵墓荒秃秃地立在那儿。
宗璨说:“程小猪你真阴险,我第一次来沈阳你就把我领墓地里来了。”
程榛笑:“是呢,要是有个陪葬的妃子看上你,一激动红杏出坟就惨了。”
宗璨哈哈大笑起来,不由得说:“程小猪,你好久没和我这么开玩笑了。”然后,眼圈红了。
只是一瞬间,两个人仿佛同时回到了旧日相伴相随的快乐时光,那时候彼此口无遮拦,说什么都开心。程榛与宗璨坐在落光了叶子的枫树下,说起记忆里那些有趣的时光片段,气氛开始缓和。直到沈小薰的名字从宗璨的嘴里吐出来,程榛才轻轻叹了口气,许多话又咽回了肚子。
“沈小薰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她说挺想你的,要不是她有专业课考试,也想来看看你的。”
“你什么时候走?”程榛忽然问。
“晚上你有事吗?”
“嗯,晚上约了人。”
“刚刚的男生?”
“是。”程榛倒是真的没有说谎,就在宗璨出现的前十分钟,她答应和陈朗一起去参加系里的平安夜舞会。陈朗对她的确是有意思,不急不缓地追了她一年。其实今晚不去也没关系,只是宗璨说起沈小薰时脸上飞扬的神采让程榛心里不爽,原本想邀请宗璨一起过平安夜的话到了嘴边就拐了弯。
“我今晚就走。”宗璨失望。
“那我不送你了。”
“好。”
在北陵门口两个人告别,宗璨已经打开计程车的门,又折回身,突然抱住了程榛。
“程小猪,再见。”他把脸埋在程榛的肩头,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上车。
程榛麻木地过马路,平安夜的雪忽然落下来,程榛愣了一下,蹲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痛哭失声。
她也知道,这一次,两个人一转身就是各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