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家都说小丁老师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爱说又爱笑,现在眼睛里整天开着一朵忧郁的花。还有男生看着小丁老师的红眼圈,说小丁老师每天的眼影抹得都像水蜜桃似的。青春期里所有敏感的孩子都在议论纷纷,唯独段小路躲在一边沉默不语。
段小路每天下晚课之后就跟在丁敏竹的后边,像个忠心耿耿的影子。有时候,她会去KFC坐上个把小时,一个人对着一杯速溶咖啡发呆;有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踩着高跟鞋在月亮底下走,一圈又一圈;有时候,她就蹲在马路边拨路锦的电话,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隐藏在夜色里的段小路,看着失恋的丁敏竹,心里一点点湿润,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那天是周末,段小路眼看着丁敏竹走进了路边的一间酒吧,他犹豫了一会儿,停住脚。不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带着冲天的酒气,段小路皱眉头。等了大约快一个小时,也不见丁敏竹出来,段小路沉不住气。
酒吧里晃着影影绰绰的灯光,台上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唱着“那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啦”。段小路晃悠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一张原木桌旁的丁敏竹,她的马尾辫是散着的,长长卷卷的头发半挡着脸颊,露着一股成熟的味道。丁敏竹身边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肩膀上还画着青色的纹身,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人君子。果不出所料,纹身的男人伸手拉住了丁敏竹的手,丁敏竹喝得迷迷糊糊的,想挣扎又挣扎不掉。
段小路一股热血向上涌,走过去对着文身男人就是一拳,他那单薄的小拳头立时有一
种天崩地裂的痛感。自然,少不了一场恶战。若不是有好心人喊着要报警,对方恐怕也不会适可而止。
段小路抹抹脸,嘴巴里有一种咸咸的血腥味。他回头去看丁敏竹,她歪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段小路拉着她的手向外面走,她就乖乖地跟着他。段小路也不记得他们在路上走了多久,丁敏竹忽然停住脚转头抱住段小路哭出声来。段小路显然被丁敏竹的这个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他只听见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而他心里的那块小池塘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月亮底下,她讲她和路锦的爱情故事给段小路听。段小路觉得她与其说是在倾诉,不如说是抱着回忆不肯放手。
段小路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他不值得你这样,真的。”
丁敏竹咬咬嘴唇,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段小路,你去告诉你哥,不就是留学三年吗?我可以等,一辈子我都可以等。”
段小路跳脚,爱情真可怕,连一辈子都可以预约,他大吼:“你知道什么啊?你以为他是一个人去寒窗苦读吗?和他一起出国的是他们家生意伙伴的女儿,他们门当户对,前程似锦,你懂不懂啊!”
丁敏竹恨恨地望着段小路,她宁愿不知道真相。可是她并不知道段小路的心里藏着多少慈悲,他并未告诉她真相是,他的外婆对丁敏竹的家世做过调查,她们家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
丁敏竹狠狠地推开段小路,只说了一句:“走开,我不想再看见姓路的。”
段小路哭笑不得,追在她后面喊:“丁敏竹,我又不姓路,还不是我外婆太强势,非要我的名字里也带着我妈的姓。”他生平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可是丁敏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第二天,丁敏竹和段小路出现在高二三班的时候,大家止不住笑。有人说段小路你和小丁老师是不是商量好了,她抹大水蜜桃眼影,你抹小水蜜桃眼影。段小路咧咧嘴,眼睛周围一片红肿伴着瘀青,他那是被人打的,而丁敏竹自然是哭出来的红眼圈。
丁敏竹从此再没有和段小路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
童萧萧追在段小路身后说:“段小路,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开心呢?”
段小路真的不开心,原本透明的眼睛变得雾气蒙蒙的。他实在受不了童萧萧在身边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转头大喊:“你知道什么啊?我这叫深沉。”
没几天,丁敏竹要结束实习回学校了,班里的同学给她开欢送会。在KTV里,丁敏竹拿着话筒投入地唱《一夜长大》,她的声音很像梁静茹,在场的人都恍惚以为听到了原声,那么声情并茂。
段小路听着听着悄悄溜出包房,他在吧台买了一包烟,点了一支,不得要领地吸了一口,然后呛得不停地咳嗽。门口的保安笑:“兄弟,没抽过烟吧。”段小路把那支烟踩在脚底,仍是止不住咳,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他只得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然后,他看见自己心里的海洋溃堤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濡湿了牛仔裤。
那天晚上,他恨不得可以一夜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