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这年秋天,我斩钉截铁地离开了许志纯。他去了职业高中,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宁远高中录取了。虽然宁高不是重点,但我爸还是兴高采烈地连放了三天鞭炮。
我挺喜欢宁高的,邻着海,日日有腥咸的海风。我想我上辈子应该是条鱼吧,所以今生才如此眷恋海的气息。
更幸运的是,初中时的老同学都没有和我分在同一个班级。坐在陌生的教室和人群里,我突然觉得那么自在,对每个人微笑,轻声细语地说话。军训一开始,我就已经和新同学们熟悉起来。她们会说:“嗨,周媛,放学一起去买睫毛膏啊!”“亲爱的周媛,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没有人孤立我。
像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被春天眷顾。
然后,我再次遇见了沈安。
军训第三天,我们班在操场一角站军姿。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趴在护栏边,趁着教官不在,他们肆无忌惮地吹着口哨。
“靠!安子!”有人在我身后喊,“那不是泼你可乐的丫头吗?”
我微微转头,便看见沈安的脸。午后的光落在他脸上,五官被阳光修饰得平静温和。我有些走神。他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翘了翘。
以至于,后来,无论我所认识的沈安是怎样的放浪不羁,我都始终认为真实的他就是那天午后的样子,安静、从容,像个孩子。
“周媛,有人找你,是个男生哦!”休息的时候,同班的女生八卦地对我笑。
许志纯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提着一只大袋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一定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女生们暧昧地笑着,对我眨着眼睛。好在那袋零食分散了她们的注意力。我带着许志纯去教学楼后面的空地,有几棵银杏树早早地被秋天染黄了。
抛开我和许志纯性格不合的因素,他还是挺不错的一个男生,除了爱吃,也没太多不良嗜好,起码不会像小混子一样抽烟喝酒讲脏话。他是个干干净净的男生。
但是,这一刻,他竟然开始哭。
我深吸了一口气,确定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他的确在哭,然后拉着我的袖子说:“周媛,我们和好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觉得有些无语。
“许志纯,我和你在一起会觉得我们性别倒置了,真是别扭死了。算了,就这样吧,再见、拜拜、撒哟娜拉!”
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所以郑重地和他道别之后,我拔腿就跑。一转弯,却在拐角的地方看见沈安。他靠在墙上,左手掐着一根烟,诡异地对我笑。
“笑什么笑?”
“脾气不小啊!”
我绕开他,准备回操场去。
“喂,你还没向我道歉呢吧,丫头!”
我装傻。
经过侧门的时候,有个女生无声无息地走出来,吓了我一跳。但是看清她的脸之后,我的心的确又跳到了嗓子眼。那么苍白的脸,像多少天没吃过饭似的,眼袋大大的,整个人看过去就像一条快要饿死的金鱼。我这么形容她一点都不夸张,她的眼睛根本就毫无生气。我看人一向过目不忘,我们曾经遇见过,在那间小药房。
她看也不看我,径直往前走。
沈安扔掉烟头,急忙追过来,换了一副我没见识过的热情洋溢的表情,关切地问:“怎么样?酒窝妹,手续都办好了吗?”
不远的地方,沈安那群游手好闲的哥们儿吹着口哨开始起哄:“哟,安子的女朋友真漂亮啊!大城市来的女生就是不一样啊!”
“你们别瞎说。”沈安指责道。
哦。原来,她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心里却像是多了一颗炸弹。我生怕这个女生会引爆我的秘密,让我觉得难以启齿的秘密。
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再度见到了这个女生。
“大家好,我叫陈海茉。”
陈海茉,对人永远不苟言笑,看上去冷冷淡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站在讲台上,干巴巴地作了自我介绍。我们老班大概觉得她的
自我介绍太单薄,于是又长篇大论地补充了一番。大致是交代了一下陈海茉同学的转学背景,比如,她来自如雷贯耳鼎鼎大名的安城一中;比如,她中考成绩比我们年组的第一名还要高出六十分。
我们老班大概觉得自己拣到宝了。
他却不知道,这样成绩优异的转校生其实并不讨喜,更何况,她有一张冰雪女王的脸,骄傲又冷淡。
老班一转身,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不会有人喜欢她的,我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令我身体里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
在某一瞬间,我们的眼神撞到一起。我不动声色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她却像是完全没见过我一样。
真会演戏。
我在宁高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除了突然出现的陈海茉,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也因为陈海茉,这份完美脆弱易碎。
读高二的沈安开始频繁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宁高的人没有不认识沈安的,游手好闲不爱读书的男生,好在还算循规蹈矩,据说一心一意地想混一张毕业证书然后去当兵。
他和陈海茉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他总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陈海茉的身后,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有时候,我在窗前看他们的背影,身体看上去僵硬又笔直的陈海茉,就像个公主。而沈安就像个影子,被公主甩在身后,却仍旧忠心耿耿地跟随。
中秋节的时候,舅舅一家从安城过来。学美术的表妹江小沐看到我的军训纪念照,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酸梅似的。
“这是陈海茉啊!”她指着最后一排的女生。
“嗯。”我忽然想起来,江小沐也在一中读过书。
于是,那天我知道了关于陈海茉的秘密——身陷桃色事件而跳楼暴毙的教授父亲、才华横溢又英俊帅气的初恋男友,以及被最好的朋友背后设计……
我在沙滩上独自坐了一会儿。潮水汹涌涨上来,就像我彼时的情绪,有些兴奋,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