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抓住手中淡黄色的纱帐,甩成一条小儿臂粗细的长绳,内劲灌注手臂,进而传到纱帐上,随即那被拽落下来飘飘悠悠软绵绵的帐子,便如活了一般,好像一条长蛇,蜿蜒着飞向赤都松赞。
那个十岁的男孩睁大了双眼,看着殿内的混乱,大大的裹头帽沿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苍白,满是不知所措,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袖,浑身紧张,不时地挪动一下宽大御座上的身子。
他丝毫不知道死神已经在头顶上降临,仍然直直地看着下面,一双琉璃般的大眼中倒映出混乱的场面,那个领舞的女子袖中甩出一条黑色的长绸,脸上微微一笑,随意一甩,周围围过来的士兵手中握着的弯刀便都纷纷咣铛落地……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人看到空中落下的巨大金黄色铜钟,一个人大吼一声,所有人都回头看过去,便看到小小的赤都松赞浑身拘谨地坐着。
而在他的头顶上,庞然大物呼啸落下,眼看小赞普就要成为钟下亡魂。
大殿中央站着的聂赤赞也回头看到了上面情况,但他看到的却并非那个小孩,而是在小赞普两丈远处的那个黑色身影,瞬时目眦俱裂……
李明月余光瞟到头顶上的铜钟,一咬嘴唇,脚下不停,右臂灌力,那条缠成长绳的幔帐,蛇行而去,缠住赤都松赞的腰身,擦过那口钟的落地之处,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往前掠过,缠着小赞普的身体,拖着他将他带离了原来的御座……
也几乎是同时,空中的那口钟轰隆落地,下面的御座四散分裂,灰尘带着木头的碎屑掀起六尺高的烟雾,视线一片茫然。
李明月这一掠,缪足劲往前冲,当带出了小赞普之后,竟然收不住脚,继续往前掠出两丈远的距离,才踉跄着收住脚步。
扬起的两丈灰尘,让她忍不住在脸前挥手,挡住飞来的渣沫。
小赞普跌坐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刚才那惊险一幕,赞普的母亲赤玛类自然也能看出来,完全吓呆了,此时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救了出来,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上前搂住赤都松赞,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想来也就是感谢佛祖保佑之类的话。
李明月不由腹诽,佛祖保佑不了她的儿子,只有她能保佑。
赤玛类念叨了一阵后,抬眼看向李明月,眼神复杂,恨也不是,感激也不是,只是对着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话也没有吐出来。
聂赤赞脸上已经是心有余悸,他往前踏出一步,正要走向李明月,李明月却是将身上复杂的衣服一扯,露出里面早就准备好的,行动方便的布衣,走向薛绍。
聂赤赞只好攥了攥拳头,停住步子。
薛绍一直愣愣地站着,脸上煞白如纸,看到李明月走过来,却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视线跟着她走到他的面前。
李明月看到薛绍的表情,只觉得毛骨悚然,她走到他面前,试探着开口,“云卿,你……”
只是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薛绍便旁若无人地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一张脸埋在她的颈窝。
她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伸出双手也搂住他的后背,试探着说:“好了,我没事,不要担心,我答应过你会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便不会再不懂分寸的……”
她忽然感觉到脖子里有着一股湿意,惊骇地停下了话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竟然哭了,这时,她的心中才突然泛出一阵愧疚,她每次答应了他会好好保重自己,最后却总是让他担心不已,她真的很是混账。
聂赤赞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就去 布置需要安排的事情。
赞悉若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他看了看紧紧相拥的李明月和薛绍,又看了看聂赤赞的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文成公主见到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了变数,面色大变,露出狰狞的表情。
她豁然站起,指着李明月满是质问地说:“太平公主,我们原本商量好的,就是要一起杀死吐蕃赞普,你如今怎么到头来反倒出尔反尔?”
李明月挣开薛绍的怀抱,看着文成公主一脸不解,“姑母这是何意?我何时答应过你做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文成公主却并不为所动,恶狠狠地直视着李明月的双眼,里面浑浊的褐色翻腾。
李明月突然就明白了,如今这个文成公主已经不是那个身世凄惨的李雪雁,而是满肚子阴谋诡计,在吐蕃生活了四十年,而没有在一场场混乱中丢了性命,反而保住了一些权力,能够为她所用,就比如那个方才趁乱逃走的领舞女。
李明月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本来也和她没有关系,她却被搅入其中。
她拉着薛绍的手就要离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呵斥声,“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聂赤赞突然睁大了眼,惊恐异常,嘶吼一声,“老巫婆,你竟然真的敢?”
李明月没有理会身后那两个人没有头脑的对话,拉着薛绍继续向前,“听着文成公主在背后的刺耳小声,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并没有阻拦,却突然自己顿住了步子。
薛绍疑惑地说:“怎么了?”
她看着薛绍想要张口说话,只是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薛绍浅色的干净外袍上,竟然泛着绿油油的的光泽。随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薛绍又惊又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整个人方才还是生龙活虎,这片刻的功夫,却如同一根面条一般,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紧紧地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薛绍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着才好,蹲着地上,看着突然没有了人气的李明月,有些不知所措。
他碰了碰李明月的脸颊,却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脸色苍白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他此时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两人一起跳下悬崖的时候,刚才他冲到前面去救小赞普的时候,都没有此时的慌乱过,他只觉认为,这次恐怕会是平生遇到的最为凶险的事情。
聂赤赞看到这里,目眦俱裂,看向文成公主,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真的敢!”
文成公主依然淡定地坐在原处,御座和她的位置相距有些距离,没有波及到她,而且她此时手中已经拿了一个大大的筹码,那就是李明月的生死、
“柏海王,怎么样?想好了吗?我的耐心可是有有限的,这东西是个新玩意,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聂赤赞看了看地上蹲着的薛绍,又看了看赞悉若,最后深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用吐蕃话喊了一句什么,随即大殿中隐蔽处便出来了一群群士兵,手持长剑弯刀,对着大殿中央。
到了这时,殿内的王公贵族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要变天了,瞬间一片混乱,女子的尖叫声,男子的惊骇声,本来一片雍容富贵的一群人,立马没有剩下什么形象了。一个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赞悉若看着聂赤赞,眼中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看来是他早就料到今天会要发生的一切,并且已经做出了准备。
聂赤赞闭了闭眼,“我这是逼不得已,得罪了!”
他说完这句话,右手一挥,那些羽箭便纷纷对着赞悉若,今日他是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只带了一个老仆,其余的葛尔氏家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只是这样,却更加让聂赤赞心中没底。
他本来就对赞悉若心存三分忌惮,并且也想将这个家族中的人从权利的巅峰拉下来,只是却并不是此时,他也不想将李明月搅进这趟浑水中,只是文成公主那个老妖妇,却已经先发制人,抓住了他的弱点,让他不得不和她站在一条船上。
“聂赤赞对着赞悉若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所为,虽然是逼不得已,但是我也早就想要和你较量一番了。”
文成公主,听到他的这句话,双眼立刻放光,明白事情正在向着她期望的方向走去,只要不出意外,那么她准备了多日的计划就能成功。
薛绍依旧只是抱着李明月蹲在地上,将她的左右手来回把脉,最后却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恐怕她中的是蛊。
他瞬间觉得一阵绝望,他曾经和师傅一起云游天下的时候,见过这般神奇的小东西,他当时只是惊叹,却并没有去仔细打听,这种东西该如何化解。
赤玛类看着场中的局势,抱着赤都松赞紧紧贴着墙根站立,小赞普也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仍然是满脸惊恐。
赞悉若看着文成公主,苦涩一笑,并不在意聂赤赞说的一切,原来你依旧对我怀着如此深的恨意,我承认自己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该将整个吐蕃牵扯进来陪你玩这场游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