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格投出第一个火药桶爆炸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便将瓦莱特甩出了城墙。
他摔出了城外,却因为身上的盔甲和底下两具阿萨辛刺客的尸体作为缓冲而侥幸未死。
可他头昏脑涨,耳朵里尽是轰鸣声。
当瓦莱特试图站起来时,他的两只胳臂突然被牢牢的扣了住。
两名阿萨辛的刺客囚住了他,并解除了他的武装。
瓦莱特没有挣扎,因为他甚至都没有力气挣扎。他抬起了头,让沥沥小雨打湿自己的脸颊。
“都结束了,”他想道,“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可意料中的割喉或背刺并没有到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位手拿拐杖的老者。
那两名阿萨辛刺客一见老者出现,便恭敬地低下头道:“上师。”
被称作上师的这人名叫霍山,是被旭兀烈剿灭的阿萨辛派唯一残存的后裔。
“把他带回去,”霍山对两个门徒说道,“帕夏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那两名阿萨辛刺客一言不发,其中的一人动作敏捷地一个手刀砍在瓦莱特的后颈,将其打晕。
在瓦莱特被自己的门徒带走后,霍山又抬头看了看圣尼古拉斯堡的塔楼。
玉石俱焚,霍山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决然。
从圣尼古拉斯堡塔楼的射击口射出耀眼的光,其内不时有人伸出火枪和绞盘弩射击。
霍山撅起了嘴,吹起了口哨。
这是撤退的信号。
一道道白色的身影从城墙上落下,纷纷跪在霍山的身边——人数却少了三分之二。
“回去。骑士团的狗已经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完,霍山转身离去。
几乎就在同时,骑士团的援军赶到圣尼古拉斯堡。
一场阿萨辛刺客针对圣尼古拉斯堡的突袭就这么结束了。
骑士团损失了十三人,而身为李尔·亚当左膀右臂的瓦莱特则尸骨全无。
这让李尔·亚当痛彻心扉,而加布里埃他们则在匆匆善后,又开始了彻夜的闭门商议。
但瓦莱特骑士未死,他被俘虏并被带到了鄂图曼人的军营,带进一座极其奢华的大帐篷,带到了苏莱曼的面前。
无形中,瓦莱特创造了一项记录——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有幸目睹苏丹真容的医院骑士团的骑士。
苏莱曼坐在纯金打造的椅子上,帐内的两侧满是鄂图曼帝国的达官显贵。苏莱曼的气场十分强大,直如天神一般。
若是一般人,眼见着这位人世间最有权势的君王,恐怕只看上一眼便要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了。
可瓦莱特不是一般人,而是有着虔诚信仰的医院骑士团骑士。
他来到距离苏莱曼面前大约五步远的地方,然后微微低下了头,却不卑不亢、泰然自若,一点都不像是俘虏。
“医院骑士团骑士让·帕里索·德·拉·瓦莱特,向鄂图曼苏丹致意。”他说道。
瓦莱特身材魁伟,雄姿英发,那虽为俘虏却毫不怯懦的气势,给在座的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鄂图曼帝国的帕夏和贝伊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好一阵子他们觉得,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俘虏,而是一个威严使者。
穆斯塔法王子极其欣赏瓦莱特的勇气,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异教徒,好一条血性汉子!”
“是个履险如夷的倔强家伙。”易卜拉欣也附和道。
苏莱曼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瓦莱特。他微微前倾了身,一只手架在大腿上,支住自己的下巴,然后露出欣赏的微笑。
“真是个不错的骑士。”苏莱曼说道:“我听我的大维齐尔说,你杀了我们不少人;并且还曾经在斗技中和阿伊亚斗了个旗鼓相当。”
瓦莱特仰起了头。
“这些并不值一提,因为像我这样的骑士,在我们的骑士团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各个都能做到我所做到的事情。”
四周的帕夏和贝伊们听到瓦莱特这傲慢的话,各个牙咬切齿,却因为没有苏莱曼的命令而无可奈何。
对于瓦莱特的狂妄,苏莱曼却罕见的没有生气。他又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又
何为向我们请求投降?”
听到“投降”,瓦莱特突然竖目圆瞪,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
眼见瓦莱特情绪如此激动,虽然他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并且带伤在身,可帐篷内的贝伊和帕夏仍然担心他会爆起伤到伟大的苏丹陛下,所以一个个作势欲扑上前。
苏莱曼摆了摆手,制止了忠心或假装忠心的部下们。
然后让他们退下去,只留下易卜拉欣和穆斯塔法王子。
这时候,苏莱曼又说道:
“拉·瓦莱特阁下,我很欣赏你的勇气。看得出,哪怕全城人都愿意投降,你也是会奋战到底的那一个。好吧,我放你回去,我的大维齐尔会给你一只锤矛形权标,沿途即便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部队,你也可以通行无阻。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瓦莱特沉默不语。他那张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儿高兴的表情。
“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你好像并不高兴?”
见瓦莱特对自己的恩典丝毫不为所动,漠然视之;苏莱曼见此情景,终于蹙紧了眉头。
瓦莱特挺直了腰杆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
苏莱曼不悦地说:
“你该先从速利用我的恩典,因为你的傲慢,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要知道,这只是我的仁德,我的宽大,才使我如此疏虞,放走自己的敌人,埋下隐患,因为我很清楚,一旦你回到罗德城,你一定还会和我作对的。”
对此,瓦莱特回答:“如果上帝给我力量,定然如此。”
苏莱曼对瓦莱特的决心不置一词,他似乎突然失去了和瓦莱特对话的兴趣,他挥了挥手,示意易卜拉欣带走瓦莱特。
可当瓦莱特走到帐门前时,苏莱曼突然喝道:“站住!”
瓦莱特停下了脚步。
“回去告诉李尔·亚当,为了重新营造互信的气氛,我会撤军 1 英里,并且再给他两天的时间考虑。但他应该认清形势,早做决定,因为哪怕让整个鄂图曼民族灭绝,我也一定要得到罗德岛,此志不移。”
易卜拉欣陪同着瓦莱特走了出去。
在路上,易卜拉欣言道:“嘿,法国骑士,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就因为你的傲慢和偏见,你错失了为这人世间最为伟大的君主效忠的机会。我看的出,苏丹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抛开那些宗教的偏见的话,你会活的很舒服的。”
听了这话,瓦莱特转过了头,用轻蔑的口吻说道:“就和你一样吗?”
易卜拉欣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他从容地说道:“和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看到了吧,我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世间所有的,只要我想要,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易卜拉欣的话音未落,瓦莱特立马反驳道:“那信仰呢?你还有原来的信仰吗?”
“信仰真神和信仰光明神没有什么不同。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偶像,他们其实并不关注这个偶像叫什么。”
听到易卜拉欣如此亵渎光明神,瓦莱特当即停下来脚步,对易卜拉欣怒目而视。
易卜拉欣也站了住,他怡然不惧地直视瓦莱特满是怒火的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听着,年轻人。”易卜拉欣说道,“关于宗教的争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因为那是神学家的事情。现在我要说的事事关你们的生死,所以请一字一句的听清楚,并原原本本的转告李尔·亚当:你们原本担心和谈——就用这个词吧,是我的主意,为的是苏丹在你们放下武器后撕毁条约。你们实在是太无知了,苏莱曼苏丹是真神在人世间的倒影,而神是不屑用欺诈手段的。今天,苏丹陛下愿意撤军 1 英里,并且再给李尔·亚当两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表明了他的诚意和证明他是知悉此事的,所以请不要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投降,对你们,对我们都有好处。拿去吧,这是苏丹陛下对你们的恩典,也是最后的宽大。”
易卜拉欣深怕瓦莱特无法理解,所以他掰扯的极为透彻,几乎可算是实话实说了。
说完,他将一个卷轴塞到了瓦莱特的手中。
那是最新的投降条件。
而苏莱曼之所以屡屡退让,除了因为夜晚的偷袭并不是出于他的命令,最重要的原因是就在阿萨辛刺客突
袭圣尼古拉斯堡的当晚,又一封战报从伊斯坦布尔送到。
“伊斯玛仪的大军包围了阿勒颇。”
军情紧急,迫使苏莱曼不得不纡尊降贵,以促成李尔·亚当和那些骑士们尽快做出决定。
而在大团长宫,李尔·亚当正经受难以忍受的折磨。
诚然,瓦莱特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军人,闻名遐迩,但他并非位高权重,年轻的他的身上也缺少那种龙骧虎步、叱咤风云的气概。俗话说:谁若具有赤日之尊,谁就必能温热万物;谁若只是一团火焰,即便燃烧得最为炽烈,那他温热的也只能是身边最接近的人。
瓦莱特的处境就是如此。
故而的,他舍身保卫圣尼古拉斯堡的壮举没有改变李尔·亚当在议事会上的艰难处境。
易卜拉欣的那封恐吓信和突如其来的夜袭,吓破了所有人的胆。
他们终于以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了接受易卜拉欣的条件。
除了李尔·亚当和塔蒂尼外,议事会的其他成员都举起了手。
“塔蒂尼大师?”加布里埃希望塔蒂尼也能表态。
塔蒂尼站了起来,他道:“我弃权。”
接着,塔蒂尼解释道:“我是你们请来的工程师,我的职责是建筑工事。虽然加入了议事会,但考虑投降的问题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说完,塔蒂尼坐了下来。
加布里埃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塔蒂尼的理由。
“好,一票弃权。”加布里埃说道。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李尔·亚当的双拳,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他所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一寸厚的松木桌面,竟然被他砸弯了。
而在门外守卫的卫兵听到声音,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径直推门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李尔·亚当如巨人般的站起,双手紧握放在微有凹痕的桌子上时,都愣住了。
加布里埃的脸冷了下来。
“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李尔·亚当抬起了头。
这时候,加布里埃才看到,李尔·亚当已经虎目含泪。
“耻辱啊,耻辱啊!”李尔·亚当撕心裂肺地说道,“医院骑士团的历史上,我们就没有向异教徒投降的例子。在阿卡城,我们的先辈面对异教徒军队的猛攻,他们背对大海,死战到底,没有一个投降的;在哈丁战役中,我们更是战斗到了最后一人。可现在,我们这些继承了先辈旗帜的骑士,竟然要将如此光荣的传统抛弃,选择向异教徒投降!”
“这不是投降,而是议和。”
“在我看来,这和投降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战败者在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
“李尔·亚当!你疯了吗?”
加布里埃有些怒不可遏,他试图上前阻止李尔·亚当再说话。
可李尔·亚当伸出了一只巨手,挡住了加布里埃。
“加布里埃,我的兄弟。请让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我做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但终究于事无补。我也知道,这个城内除了我和极少部分人,绝大多数人都绝望了。我阻止不了你们,那么好吧,投降吧,让骑士团的光荣蒙尘吧,但请允许我这个老骑士去死,为了骑士团地精神。”
说完,李尔·亚当竟悲痛的晕倒在地。
会场一片大乱。
众人纷纷跑到李尔·亚当的面前,又是拍他的脸颊,又是往他脸上喷水。
但李尔·亚当还是未醒。
这时候,恰好回来的瓦莱特和博格等在门外等候的人也听到声响跑了进来。
一见到李尔·亚当晕倒在地,瓦莱特立即奔过去,他用力的推开了加布里埃和主教,并用前所未有的愤怒眼神怒视着二人。
“你们都满意了吧,意足了吧。现在大团长被你们气的不省人事。”
加布里埃没想到一向恪守礼仪的瓦莱特竟然会如此的对自己说话。
他气的七窍生烟,却又哑口无言。
瓦莱特背起了李尔·亚当,他在博格的看护下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