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纵横(十六)
“我听过你的名字。”北豹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富不可攀的嚣仲谋为何要用囚笼关住一介武夫。”
“你是黑衣武士。”嚣仲谋昂起头,“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幻想成为一个武士,可是这个理想,却最终消逝了。”他的语调低沉嘶哑,仿佛已经沉湎于过往的岁月,不愿再抽身出来。
“理想。”这个字眼扣住了北豹魂的心口,让他也不禁陷入其中。
良久,嚣仲谋才重新开口:“我的卫队救下了你们。”
“那艘船是你的?”北豹魂这才想起来那艘在沙漠中破浪的船来。
“是的,而你们现在所处的是这荒芜沙漠中唯一的绿洲,也是我一生的杰作瑟拉美亚。”“瑟拉美亚?”
“不错,她是一个绿洲,是我建立的绿洲,你不必奇怪她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很久之前,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了,可我一直记得她。”他说着。
“那么……”北豹魂看着那个影子,欲言又止。“这个地方是沙漠走私通道的枢纽,没有她,通道根本就不可能畅通。”
北豹魂惊讶:“原来那个关于沙漠之路的传说并不是假的。”
“是的。”嚣仲谋低下头来,“这里是我一生的心血之一,而现在,有人要从我手中夺走她。”他的语气又低了下来,仿佛这个地方的一切已经和那个女人,那个曾经的女人重叠在一起,不能分割。
“我明白了。”北豹魂站起来,“可是我想见见我的那些小朋友,我想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你答应了?”嚣仲谋喜悦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拍起手,然后灯火突然炽烈起来,一时间刺得北豹魂的眼睛微微刺痛,四根巨大的墨玉石柱撑起高大的穹顶,宽阔的屋子,那里的灯火少说也有上百盏之多,每一盏中都有一支碧玉蜡烛,却还不足以照亮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嚣仲谋就立于眼前,传说中的人物此刻不过是个温文的中年人,他的发缕整齐,灰黑色的绸衣,随意披在身上。隔在他和北豹魂之间的栅栏和黑暗一起消失了,他的身后是一面几近透明的云母屏风制成的隔室,透过屏风,可以依稀辨得那里面的人——明翊、利飘雪还有小姒。
“他们很好。”嚣仲谋长身而立,儒雅的气度让人不禁为之心折,“不过现在你还不能见他们。”他的话娓娓而来,却像命令一般不可置疑。
可是北豹魂的腰却是直的,尽管经过无数的饥饿疲累,“好了,现在告诉我一切吧。”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嚣仲谋说着,十几个素衣的少女已经端着银制的餐盘,缓缓向大厅的中央走来。
“这个世界,有人追逐权势有人追逐女人,可我追求的是财富。我年轻的时候曾为之孜孜努力,终于在我三十五的时候,已经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金钱。年轻的时候不懂得什么,以为得到了无上的财富之后,就会得到所有的东西。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而我真正做到的时候,却发现除了空虚便再无其他。你明白人生再无追求的痛苦么?”嚣仲谋拢住双手,支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榻上,喃喃地说着。没有等北豹魂答话,他便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我突然迷上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赌。普通的赌已经不在我的眼界之内了,我开始赌人的生命。我以为能够操纵人的生命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我豢养了无数的死士,开始和大陆所有有名的商人比试。而赌注就是瑟拉美亚,我的生命之火。我从来没有输过。”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北豹魂的双手紧握了起来。
“你错了。”北豹魂的牙齿纠结在一起,“操纵人的生命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是的。”他恹恹地叹了口气,“我错了。可是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和我赌,但是最后却没有人经得起诱惑。因为谁得到了这里,谁就拥有整个走私的通路。”
“你们商人都喜欢冒险么?”北豹魂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
“是啊。如履薄冰的冒险啊。”嚣仲谋说,“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输,可是,现在我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敌人,那些输给我的人联合起来,不知从哪找来的人,居然把我手下的死士都杀光了。”
“哦?不过天下之大,本就有很多武术的强者。”
“是的,可是我的那些死士,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这次却溃散得不成样子。”“那些人很强么?”
“不知道。”嚣仲谋摇了摇头,随即眼中掠起恐惧的神色,“只是,那些人好像天生就是用来杀人的。”“莫非……”北豹魂思考起来,说到杀人恐怕大陆之间只有那些人吧。
“好在我遇到了先生。”嚣仲谋的眼中又腾起一丝希望来,“瑟拉美亚是我的生命,失去她,我便死了,所以,请先生……”他突然从榻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北豹魂的面前,突然跪了下来,双手将兜銮举过头顶,恭敬地奉到北豹魂的眼前。北豹魂接过兜銮,端详了很久,然后郑重地将它戴在头上。
“有多久未曾使用过它呢?”
那个时候,北豹魂的气势突然就变了,变得连嚣仲谋这样的人都不得不仰视起来,那一刻,久未现世的黑衣武士,那遥远不可逾越的传说,顷刻降临在嚣仲谋的眼前。
而那时候,利飘雪他们却在沉重的睡梦之中,他的梦中又出现了楚晚,她穿着云彩裁成的衣服,镶着用霞光滚成的金边,立在远处,对着他,莞尔而笑,一如初见。
流岚城的轮廓渐渐地被抛在了背后。铁头勒转马头,和身后的几个骑士一起,默然静立在隆起的小岗之上。空气干燥透亮,无数热血结成了城市表面的痂,成为隐匿的无法揭开的伤痕。这个曾经像海绵般吸进他们回忆的城市,可能穷及自己的余生也回不来了。
他们翻身下马,面向着城市的方向深深地跪拜下去。
楚晚坐在马上,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他们又看看御天。
御天的眼睛却飘向了远处,城门之下,一列黑色的轻骑赫然映在眼中。“他们追来了。”御天淡淡说着,狠狠地将插在地上的龙纹拔了出来。
“我们走。”铁头显然感觉到了马蹄的声音,他们大喝一声,猛地一勒马缰,马儿被拉得立了起来,一声悲切的嘶鸣,扯裂这个安然的黄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