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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掬水镇(下)

狐狸事 沈奈何 3065 2024-11-19 03:04

  我一扭头,就禁不住“啊”了一声。

  这是个约摸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蓄一头少见的长发,在头顶用木簪挽成髻,身穿一件宽大的葛布长衫,衣袂随风而动,在明朗的光线下泛着洁白的光,——这样已经算是相当怪异,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带着一副墨镜。

  我看不到他的眉眼,可是墨镜下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苍白而瘦削的下颌使他看起来有种古怪难言的美感。

  他勾了勾唇角,右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几乎要尖叫起来,天知道一个拥有酒窝的男人该是多么的迷人。

  “你在看我?”他的声音轻而柔,十分富有磁性。

  我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你看不见吗?”

  他仍然微笑着说:“我是个瞎子。”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遗憾的准备收回的时候,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

  我错愕的张大了眼睛。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掌心摸索着,眼睛仍然直直望着前方。

  他的指尖冰凉滑嫩,好像一尾小小的蛇悄无声息的挪动。

  最后停在我的掌心。

  “这里有一个黑点。”他笃定的说。

  “你看见了?”

  他不置可否。手掌覆上我的掌心:“怎么来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小学时上课学人家转笔玩儿,不小心划破手掌,铅笔芯断在里面,又不敢挖出来,时间长了就……”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摩挲,过了好久,才缓缓说:“这是你的劫。”

  我被他严肃的模样逗笑:“不至于吧?”

  他好像皱了皱眉毛,然后不动声色的松开我的手,正襟坐好。

  我探头过去:“哎,你是道士吧?”

  他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我决定不气馁,继续向这旅途中的同伴示好:“大师,我叫顾小满,一顾倾人城的‘顾’,大小的‘小’,圆满的‘满’,请问尊号是?”

  大师沉默。

  我自己跟自己划拳玩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无聊,歪头瞅了他好半天,见他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终于抵不过好奇,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墨镜摘了下来。

  他闭着眼,睫毛长而浓密,皮肤瓷白,眉毛斜飞入鬓,配上那样一个发型,简直一个地道的古典美男。

  他忽然动了动,抬手将墨镜从我手中拿过来,飞快的戴上。

  然后又抿着唇,一动不动。

  我说:“真浪费,长那么好看又不叫人看。”想起慕容,又忍不住将两人做了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虽然相貌上旗鼓相当,但是我们家慕容会笑会生气,比起这么块木头来显然可爱得多。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的眼睛不能见光。”

  “为什么?”

  “这双眼,只配看见那些晦暗的、丑陋的、肮脏的东西。”形状完美的唇边拉出一抹苦笑。

  我疑惑,但是无话可说。

  客车在C城到站,临下车,他告诉我说:“我姓萧,名音染,是一名捉妖师。”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面忽然“咯噔”一下。

  他朝向我笑了笑:“再见,小姑娘。”

  我拎着行李下车,看着他清瘦笔直的背影没入到人海中。

  他走的慢而稳,根本就不像瞎掉的人。我想起他在车上迅捷准确的捉住我手的样子,看来他听力必定极好。

  造物者果然是公平的。

  我看了看我的手心,复杂的纹路中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墨点,那枚铅笔芯早已嵌入血肉,与我的身体融为一体。

  “你是我的劫难吗?”我自顾自笑着摇头,“鬼才信呢。”

  原打算在C城旅馆住一晚,却在路上遇到热情揽客的巴士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嘿,小姑娘,你到哪儿?”

  我犹疑着将那个地名说出口:“呃,掬水镇……”

  巴士司机眼睛亮了起来,恨不能将长长手臂从车窗里伸出来直接把我拽上车:“上来上来!到掬水镇去的车只此一辆,走过路过切莫错过!”

  我怔怔地:“啊?”

  一人将车门“哗”的拉开,司机配合的按了声喇叭:“嘟——”

  车上乘客催促:“到底上不上呀?上就快点儿,平白耽误时间……”

  心里疑惑,终究还是上了车。

  “上来就对了。”司机回头,眨了眨眼。

  乘务员笑容可掬:“买票买票,单程十八。”

  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车厢带上我一共五个人。

  这辆车以一种快的近乎诡异的速度驶出C城市区。

  道旁景物渐渐荒芜。

  路况并不太好,时常颠簸,公路陡而狭窄。迎面驶来的车辆总让我错觉要两两相撞。

  万幸司机车技良好,每次堪堪避开。

  忽然他嘀咕了一声:“有情况。”

  车速慢慢降下来。乘务员和他商量:“停不停?”

  司机犹豫了片刻道:“算了,有牛鼻子在,咱们掺和什么。”

  “出什么事儿了?”后面那个乘客问。

  “车祸。”司机简短的回答。

  我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里,一辆载满货物的货车翻在路旁。

  围观人群中,隐约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音染在那里干什么?

  “小姑娘,”一个和蔼可亲的圆脸凑到我面前,“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

  圆脸乘务员在我身边坐下,认真的看着我说:“以后再来掬水镇,一定记得坐我们的车。”

  我笑:“知道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神秘兮兮的说:“这条路上,有路妖。”

  司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圆脸乘务员匆匆在纸上写了串数字:“拿着。”我接过去,“电话号码?”她点点头,我说,“谢谢。”郑重的揣进包里,她满意的冲我笑了笑,坐回原位,不再吭声。

  路途漫长而无聊,车厢里飘荡着邓丽君的老歌,从《但愿人长久》到《小城姑娘》再到《采槟榔》、《南海姑娘》……路边渐渐出现连绵不断的丘陵、小山,苍青色低矮的山脚下伫立着红墙绿瓦的民房。

  司机回头粲然一笑:“快到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跃起来,忍不住问:“真的是掬水镇吗?”

  后面那个乘客说:“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掬水镇么?”

  乘务员和司机一起笑起来。

  我犹疑道:“可是……掬水镇不是已经被淹没了吗?”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圆脸乘务员飞快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心诚则灵。”

  我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显然,这里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暮色苍茫,我坐在车里昏昏欲睡,车速好像越来越慢,随着坎坷路面带来的微小颠簸,我终于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巴士停在一所小旅馆旁。

  “到了?”我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呵欠连天。

  “到啦到啦。”司机大叔回过头来。

  我一看到他的脸,就禁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那是一颗毛茸茸的狐狸脑袋,鼻子上甚至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儿。

  大概发觉我满脸的惊骇,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不好意思的说:“法力太低微啦,一到晚上就现出原形来,实在对不住啊小姑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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