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多年未破的悬案谁也没想到今日会再被重提。尸体鬼怪,你往日不是最怕这些吗?"李兆廷点头,见素珍说话之际,已将骸骨拼好,桌上重新现出三具尸骨的完整模样,动作迅捷,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轻赏。
这在二人之间是极之少见的,若换作从前,素珍怕不欣喜若狂,但此刻的她一点也不解风情,毫无所觉,正低着头查看骨骼,边看边道:"我现在也怕,但活人有时更可怕。"
"会算计、会害人、会杀人,还会..."她想说"变心",但很快意识到不适合和他说这些,便住了口。
李兆廷似不想打扰她验尸,也没多说,只道:"你且仔细看看,如今我们没有方向,没有证据,极为棘手。"
"嗯,"素珍随声应着,又顺口道:"这几具尸体,你有什么想看就告诉我,我翻给你看。"
"为什么?"旁侧,李兆廷声音有些突突的传来。
这是个极为稳重的人,甚少带着这样一种讶异。
大概真和这个人认识太久,一旦少了往日的爱恋,他也不来攻击她,二人相处,倒有种亲近又随意的气氛,素珍笑道:"你怕脏啊,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把最喜欢的徽砚带出去写生,一下掉进泥潭里,我本来想诳冷血和哥哥给你捡,哪知他们一点也不傻三两下跑了,最后还是我帮你掏出来的,那里可脏了,里面还有些死东西..."
"你回去洗了三次澡。而那墨砚,我最后还是扔了。"李兆廷道。
"是啊,因为脏了。无用功。可当时怎会想那么多。"素珍眼看盆中药料将将烧尽,从箱里拣出块老姜,又拿了把小匕,准备切些扔进去。
心里的疼痛倒是随这一笑减轻了丝许。
然而,视线所及,李兆廷却不似她,他并没笑,他是很少笑的,但也很少用这种目光看人。
他是极其谦礼的一个人,哪怕是当初二人分手的时候,再冷漠决然,不容拒绝,也不像现在这样。
目光漆黑,颇有些咄咄逼人。
她知道,这形容有些古怪,但现在李兆廷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她是不是又有哪里开罪了他?
管他呢,她现下还想找人来哄哄自己开心,哪还有力气顾及他情绪,她装作没看见,顺手挥刀下去。
这心果然不能二用!
下一刻,她低叫出声,看着自己手指直抽气。
"你傻的吗?这左手已残,还要把另外一只也剁残做对称?"
背后声音陡沉,素珍正想发作,李兆廷已上前握过她手腕,这一下力气极大,疼得她又倒抽了口凉气。
他对她从来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够不好的,但素珍边呲气还是边有些好笑的回道:"我左手是不比从前灵活,所以现在凡事多用些来锻炼,但力度好歹不大,不会当真把右手砍残的..."
话口未毕,看到李兆廷脸色非常不好,还是没再说,毕竟这总是...关心。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她想起一事,忍着疼痛道:"从耻骨髋节等特征看,这几具骨盆较大、耻骨下部宽肥、耻骨弓角开合大,骨面光滑、应是女子无疑。再看牙齿情况、肋、胸等骨也并未完全闭合骨化等判断、是已成年女子,但年纪也不会太大,只怕不超过三十岁。"
李兆廷正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摘下手套,用力按在右手伤处,闻言顿了顿,眸光竟一时有些复杂,"是女子?年岁不大?若是如此,你有没有想过..."
素珍和他目光相互接,似知他心思,竟当即接口,"对,我怀疑她们就是当时和玉妃同屋的宫女之一,当晚只怕还发生过什么事,在老提刑的记录、当年的人的供述中,必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前朝曾有一宋姓提刑官名动天下,笔下洗冤录记有蒸骨验伤之法,我回头先查她们当年到出宫记录,看是否都回归原籍,还是有人失踪了,再拿这些骨头蒸一蒸,若骨中显现出来果真藏血带伤,那就是说她们肯定知道什么而为人所害。如今骨架只有三福,还有人未死,我们可以从当年剩下的人那里着手..."
"兆廷,从你被人算计诱下陷阱开始,我总觉得这案子不只是我们现在看到的。"
"你变了。"李兆廷突然笑了一下。
素珍不知他何意,只见他目光极深,看不透彻,唇角却微微勾起,似是叹赞,却又似不是。
她脸上不觉一热,虽早已无纠葛,但今天似乎终于不似当年惹他厌。她也可以和他谈人事天下。
却为何要在经年以后?
她心中复杂,却也明白,他能和她如此共处,没有喜欢,却不再厌恶,多少因为地窖的事。
可这种回报...她却觉得不要也罢,无声一叹,他却简直是命令口吻,"先去趟太医院,处理完伤口再继续。"
"你们在做什么?"
她正要抽回手,门被人推开,来人问话,不无惊讶。
正是阿萝和侍女梅儿。
李兆廷缓缓放开她,他是个礼节人,没有旁人,也还是见了礼,问道:"顾妃到来,不知有何赐教?"
阿萝看了眼素珍的手,有些迟疑,淡淡问道:"李提刑受伤了?"
"是。"素珍也淡淡答道,摸不准她来是为什么,找她还是李兆廷。
阿萝轻声道:"倒也不全是坏事,李侍郎情状关切,他日断弦未必不可再续。"
这是希望她和李兆廷前缘再聚,但不论真情还是假意,又与你何关!素珍心怒,道:"谢谢娘娘关心。只是,怀素贱命,不敢相劳旁人惦念娘娘若是有事吩嘱怀素,请说;若是要与李侍郎话聚,那怀素先行告辞。"
"李怀素,你什么意思?娘娘关心,你区区一个四品官,竟敢如此放肆,用这等口吻回话!"梅儿上前,冷笑出声。
素珍也不说话,正要走出去,不妨阿萝伸手虚拦,"婢女说话,不谙大小,李提刑莫见怪。阿萝过来是想相谢窖中两位之恩。"
"尤其是李侍郎,无以为报,日后若遇任何事情,只要是顾惜萝能说上话、能相援一臂之力的,国法情理之内,阿萝必定为二位办去。"
阿萝不喜欠人情,这点素珍并不怀疑,祠里的事,她承诺过她,确实不曾在连玉面前再说什么,但"国法情理之内"等等言论,和连玉语气太似,却让素珍慎得慌。她微微一笑,道:"谢谢娘娘,当时怀素只是做了人该做的事,不足挂齿,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李侍郎,算得上是舍命相救,你该感激他,怀素先出去了。"
阿萝眸光微动,一时没有说话,梅儿却转身走出,随即带回两名禁军。
"李提刑,就当奴婢再冲撞你一次,主子要打要罚都好,但主子如今话尚未说完,你不能出去,请。"她说。
小刁婢!素珍暗下咒骂,她冷眼打量两名高大的禁军,并无硬闯,她一身废柴武功打不过,此时又非生死相博之时。
这丫头倒真会狗仗人势。她确然只是区区小吏,阿萝却是皇帝的女人,禁军怎会违背后者命令?
她也不可能去向阿萝请求,索性走到禁军面前,指指右手上李兆廷的帕子,淡淡道:"大哥,烦劳搭把手。"
俩禁军吃了一惊,其中一人行了个礼,有些手足无措地替她把伤口包扎起来。
那刀劈在食指,伤口有些深,但总算没见骨,饶是如此,素珍脸上一副我高冷的模样,心里却疼的直叫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