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是被李兆廷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到,但这惊愕随即被从里面出来的人打断。
李兆廷没想到素珍也在这里。
她穿着最普通的宫装,通身无一丝奢华,袖子居然还卷了起来,用发带缚住,似是为干活方便,怕滑溜下来。
发上也无华饰,只简单地挽了了一髻,眉头汗湿一片,发丝一绺一绺贴在额上,手上抱着一个大灯笼,那硕大通红的东西从她腹上到她脸上,几乎把她脸的一半盖住。她本淡淡笑问众人,看到他,立时顿住。
李兆廷看的心酸。他后面那些妃嫔哪有一个是她这个样的?
还记得,每次他都说会待她好些,再好些。
可是他,却还是一次一次把她推进这等境地。
因为他从不曾说过什么,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欺。侮她,把她当奴仆,让她干奴仆的活。而她总是、也只能坚强地一次次的挺过来。
哪怕她有错,可她说的对,对阿萝,他事事迁就,甚至,阿萝和连玉那段,他也可以包容宽恕。而她,他眼中却好似揉不下任何沙砾。无论是她和连玉还是权非同。
"公子,若你一意光。复,恕臣只能陪你到这里。臣并非不忠于公子,只是如今天下安定繁华,当政是明君,若臣助你大兴战火,那怕报尽晋王大恩,却负了天下,臣此生亦是枉然。臣出生草根,不能忘本。公子怪臣,其实,君臣之义,臣刻不敢忘,无论前半生还是后半辈,臣都已将臣此生最珍贵的东西相赠与公子。"
那年桂树下,那个人举杯敬他,微微笑语。
原来并非匍匐在地,才是尽忠,到如今,他才算看穿,落英缤纷之中那一壶斑驳沧桑。
士为知己,最珍贵的东西。
前半生,是他过人智谋,毗邻守护;后半世,是他心爱女儿,青梅竹马,相伴永远。
一个冯素珍,是这位臣子一生倾囊相授。
一声李怀素,是这个姑娘十载娉婷光阴。
她不是大家闺秀,但她是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她不是一见钟情,但她是岁月时间,朝朝年年。
她不是画中美人,更不是红颜知己,却是落笔的墨。
他不喜我,我仍念他。
如果说,那次踢她,他知道自己也怕她受伤,浣衣局相救,他知道自己也爱她不算太少。今日,他再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那甜酸苦辣。原来,这些年来,她早已是他身体的一部份。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把那大灯笼拿下。
"朕..."一声过后,他竟蓦然断住,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
"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又求了你那么多天,你总是如此心狠。"她终于抬眼瞧了瞧他,轻轻出声。
像无风的湖面,那么平静的声音。
"我对连玉恨之入骨,你不必求妙音。纵使你求她,我也不可能把连玉尸骨给她。但我可以把它给你。"他看着她半响,终于又再出声。
她似有些吃惊,随即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顿了顿,又一次开口。
"你要埋葬,要祭祀,我都可随你,只要你...还愿意跟我一起。"
双手在袖中微微攥紧。哪怕曾是朝廷重犯,落魄王孙,但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求人,他等她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求妙小姐来?"终于,沉默半晌,她缓缓开了口,声音中也有了一丝微微波澜。
李兆廷心窝仿佛骤被什么狠狠一捏,她答非所问,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莫要管我怎么知道!告诉我,可不可以,怎么才行!"他微微咬牙,一瞬拔高声音。
一声之后,却是后悔,他怎么又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他懊恼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她倒似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动怒的痕迹,他心中更是烦躁不安,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只等她开口,此时,无论多久,他都等。
"你说过带我去我从前采玉的山中,还算不算话?这宫中太让人窒息。"她想了想,问道。
李兆廷一刹当真是忧喜交加。喜是她虽没明着说,却似答应了他的要求,忧的却是,她还如此平静,不吵也不闹,似已麻木或是看透,这认知教他难受,他情愿她像上次在浣衣局那般跟他哭闹。
"好。"他当即答应。
"谢谢。"她点了点头,又道:"我先把活干完,你有事便先忙。"
就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这一句,听得他心火直冒!
眼看她弯腰去捡那灯笼,他伸手过去,用力握住她双手,末了,他解掉她袖上发带,塞进自己袖中,替她袖子放下来,盖住那瘦削双臂。
最后,他紧紧握住她双手。
粗糙的感觉立时入掌,她手上老茧比他都还多,这是双该握笔的手。从小,她没吃过这些苦头。
她没有责怪,没有挣扎,也没有作声,只默默垂首于地。
他宁肯她朝他大声吼,就似第一次那样,但她明显再也不会了!
"你心中有不满,可以冲我..."
"我不敢,怕总是好景难长。"
他牙关绷紧,手越握越紧,这次,她倒回得快,他未完的话语就这样被她生生截在喉间。
他隐忍到极点,再也按捺不住,依着本能伸袖替她把额上汗渍擦去,随即把她拥入怀。
她依旧未动。
但他那种空虚慌闷之感却到底是填补上了。
他把她抱了一会,稍稍平复下来,也终意识到自己失态,遂把她放开,但仍携了她手,转对晋王妃道:"此处有劳母后了。"
"该奴婢干的活就让奴婢干,若连这点小事都拎不清,就不该在那个位置上面。朕相信你们两个分得清楚,务必协助好母后,莫让朕失望。"最后,他目光落到魏妙二人身上,沉声吩咐道。
魏无泪和妙音神色各有各的复杂,但都很快欠身应了。
他与冯素珍之间的对话,声息不大,未能听清,但间或"一起""可不可以"这些字眼却入耳而来,而他随后替她拭汗,将她抱住,更是无处不是动情。
似乎,她每遭一次罪,他就她的爱就多一分,而这次甚至还不像浣衣局那样是生死之劫,但他的在意和紧绷,却任是谁都察出来。
萧司膳和梅儿也是惊呆了。梅儿惊恐地道:"娘娘..."
若连这点小事都拎不清,就不该在那个位置...这些话是对她说的,但偏偏略过她!阿萝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拉着冯素珍快步离去,仿佛被一个耳光用力丢到脸上,打得啪啪作响,火辣辣的都是痛!
那么多妃嫔和宫人都朝她看来,目光简直能把人吞了。
他和冯素珍之间似乎又发生了些什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否则,他怎么会来翻这吉儿的旧账,替她出气!可按说她嘱咐吉儿做的那些事他不该知道才是,怎么会这样?
唇瓣不觉被咬破,血锈的味道滑进嘴里,让人想作闷欲吐!她忍着眼中酸涩,咬牙看向那被侍卫押解着的奴才。那吉儿早如一堆烂泥瘫软在地,眼中净是恐惧,根本没看到她的眼色示意。
她此时也管不了太多,直接过去,俯身攥住她肩上衣服便问:"说,皇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又跟他胡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你定要救救奴婢,那些话都是你教奴婢说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淑妃的功劳...还有什么拜帖,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吉儿也紧攀住她衣袖,眼看着已是崩溃的情态。(未完待续)